这样的太阳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温度,热浪滚滚,连柏油路都仿佛被烤化。
“喂,小姑娘,你的花掉了……你的花掉了欸姑娘,”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声音与香樟融在一起,郁郁葱葱又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回头看去,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跑来,他抬头:“姑娘,你……。”
这一下,望进眼底。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周遭的一切慢慢消散,香樟树不断向后掠去,蝉声,火车鸣笛声,他的因为跑步而急促沉重起来的呼吸声……渐远渐不可闻,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机器缓缓抽去周围的空气……空气,空气稀薄,已经无法呼吸了。
天空这时掠过一只黑色的嘴巴尖尖的鸟。
画面如此按下了播放键。
“这是你的花吗?”他掌心躺着一朵金属的小花胸针,蓝色的,像一袭幽怨的梦。一只粗糙的,宽大的,厚厚的满是泥沙与老茧的手,包裹着一枚像紫罗兰般幽怨淡雅的小花。
“对,这是我的花。”
“谢谢您了。”我急忙伸手去接。
他点头,一边笑一边点头。头顶的安全帽一晃一晃的,憨厚淳朴的脸红扑扑的。那种扔进人群就认不出的大众化的脸焕发出另一种光彩。
我转身想走,他开口:“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声音带着急切。
我想,他是不是想起了与我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儿。
“我今年十六了大叔。”
“十六,十六啊,十六好哇,我老家的闺女今年和你一样大。”
莫名的,突然就有一种听他倾诉的欲望。
路边的长椅上,我和他并坐着交谈,说是交谈其实也不是,大部分都是他在讲,我在听。
他说他的女儿很懂事,学习也好。
他说他在外打工已经很久没和家人联系了。
他说他想她们,上次通话的时候妻子说女儿数学竞赛还拿了奖。女儿用本就不多的奖金给他买了个保温杯。他看过那个杯子,大红色的,样子笨笨重重的。
说着他摸摸头:“嗨,我在工地干活,平时磕磕碰碰的,脸上头上总带着伤,每次和她们打视频电话,总要念念叨叨的。”
我突然瞥见他左边脸颊延伸至脖子有条疤。刚拆线的样子,仿佛一条歪歪扭扭的黑色蜈蚣,说不上好看,但我却不觉得丑。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笑笑,“大男人嘛,都不在乎这些,家里的媳妇和闺女看见了老哭。”“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男人说起他的妻子和女儿时总是面带微笑。
我觉得他一定很幸福,虽然生活很苦,但他有个总牵挂着他的家,他的妻子贤惠,女儿懂事,他也有干劲,这样的生活只会越过越好。
互相告别后他转身离开,临走前说:“姑娘不好意思啊拉着你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有点想家了,你和我闺女像的很……”他急急忙忙比划,面色通红,很窘迫的样子。
我说我懂,理解他,让他别在意。
我说我爸也和他很像,同样的,在工地干活的普通人。
安全帽,工作服,憨厚朴实。
“他也像您一样,出了事受了伤不敢给家里说,怕家里人担心。”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的经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祝福吧,希望那位工人大叔在工地上平平安安,他们一家人永远幸福下去。
他走时问我爸?在哪里打工,我想了想,“就在家附近的城市。”
他点头只说好,末了鼓励道:“好好学习。”
我应声说行,“叔你也要好好生活,你女儿一定会考个好大学的。”他笑得咧开了嘴,仿佛听到什么喜事似的,连忙摆手:“借你吉言了。”
我没告诉他的是,我爸已经去世三年了。
那天我从墓地回家,路上一个很像我爸的,在附近工地干活的男人捡到了我的蓝色胸针,那是初一的时候我爸某一次回家带给我的。
我还记得他当时眉飞色舞的神情,特别高兴的样子,“那个店员说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漂漂亮亮的玩意儿,”“我当时就觉得我闺女戴着肯定好看,”“不值什么钱,等爸以后攒了钱给你买个金的。”
我想起我爸,想起那个受伤怕家里妻儿担心的男人,只愿天下所有努力生活的人?都不被生活所辜负。
大家都振作起来啊,生活还要继续,未来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