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鸡蛋就摆在茶几上。
茶几在卧室之外,负责点数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夜风。五月初次热起来的一个晚上,碗筷睡了,散步的人回家睡了。在一片表面静谧的夜空下,一切生命都睡了。在这同样的夜空下,弟弟安详的呼吸,我想那位疾驰的男人也在呼呼大睡吧!
我却醒着,清醒着。
清早,带弟弟买东西。路过华清桥,一个交叉路口,来往行人匆匆忙忙,焦躁的等待绿灯。在桥边的岩石上,有位老人和他的一筐鸡蛋。 我不想经过她身边,我不想看见满满的一筐鸡蛋,我更不想自己无能为力,可偏偏必须经过。我拉着弟弟慢慢往前走,错过一个绿灯心中大快,以为可以延长几分钟,那位老人卖出鸡蛋的几率就大。我只能当一个旁观者,看戏人。
弟弟那急性子,非要去看那位老人:“跟奶奶好像哦,花白的头发,只是……”把稚嫩的小脸仰着向我。还是看见了一筐满满的鸡蛋,蓬乱的头发,带泥的布鞋,起皱的老手,破烂的三轮车。我弟弟拉着我在她身边站着。她轻轻拿起一个鸡蛋放在阳光下,眯起眼。擦掉上面的脏东西,原处放回,又用斑点蓝布盖上鸡蛋筐。
人流一波一波涌进涌出。伴随着轰轰的声音,以为黑衣男子骑着摩托车来了,他摘下帽子停了下来,斜着眼睛看了一下蓝布遮盖的筐。那老人迟疑了一下,掀开了蓝布。男子少了一眼,看了看红绿灯,右脚蹬了发动机,“回来买!”我心里突然暖起来,暖暖的乐。老人抬头看着那位男子,小声问道:“大概什么时候?”“三四个小时。”丢下一句话在炙热的空气中发酵,扬长而去。老人呵呵地笑了两声。
弟弟没懂那男人的话,也不要听懂。他有些失落,丧着头,小手紧紧拉住我。我没有主意。他死死盯着那筐鸡蛋看。我知道他一个最富有同情于爱的孩子,他认真的对猫犬说话,认真的和花接吻,认真的和玩具玩耍,更何况……他从口袋中摸出两个硬币,掰着手指头:“姐姐,我们买三个吧。”
我愣住,一口袋的纸币,我不曾想过。
“我不买糖了,糖不好吃,我喜欢吃鸡蛋,不是常说鸡蛋有营养吗?”他红着脸看着我。
可爱的弟弟,你从何时起不吐出口中的蛋黄了?
头顶的阳光,树叶的缝隙透着亮闪,满满一地的温暖,拍拍裤管,向她走去。
他笑着从弟弟小手里接过两年前的硬币,弟弟的胳膊一直伸的直直的,我也并没有觉得那么不好意思。她两手往口袋里摸索着半天,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慢慢展开,放入硬币又卷起,系上放入裤兜。
阳光打量她的微笑,打亮她满是汗珠的脸庞,是什么力量才变得如此欢喜?
此刻我的眼前是一片黑,缩成一团,怎么也松不开来。
无疑,今天的我是迟疑的,无知的,更是迟钝的。弟弟脱口而出的常识在我这却变得嗫嚅不清,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了。弟弟在立场的抉择上,他比我清晰,利落,果断的多。诚然儿童的世界他们的爱意之浓厚,还手之慷慨,割舍之坦荡,堪于最纯洁的宗教行为相媲美。
我为我的态度难过,可我更怕他和我一样,开始为自己的幼稚而鬼鬼祟祟的脸红了。
可现在长大是不可避免,成熟也是一场康巴乌斯托夫斯基所说的生命丢失吧,像一位天使那样不断地送出衣袋中的宝石:纯洁,天真,爱心,同情,去换取巫婆手中的玻璃球:技巧,功利,俗不可耐。那位男人在良知上已经失聪,我不愿意让他看到弟弟的行为,因为它会把此当成废电池,不以为然的扔进岁月的纸楼里。
突然想起德国凯斯特在那《开学致辞》上所讲的:“亲爱的家长们,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请问问你们的孩子!”
我给安静熟睡的弟弟掖好被角,想着明天问问他“鸡蛋怎样保护可以孵出小鸡?”
伴着这天真的问题,我的心才松开来,今夜将升起许多安恬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