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一座繁华的城,这里是上海滩。
静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号公寓六楼六五室,这是她的处所。
“梁京,梁京……”我微张着嘴呼唤着这个让我烂熟于心的名字。手中拿着那本让我意犹未尽的《半生缘》。
梁京是她的笔名,《半生缘》亦是她用笔名出版的文章。她就是张爱玲,李鸿章的外孙女,她有着经常被父亲暴打的童年,她爱上了花心大汉奸,甘愿为他做第三者,却落了个被无情抛弃的下场。她临终前身穿赭红色旗袍,凄凉蜷地在地板上死去……
房间的门打开了,是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姑姑已到了花甲的年龄。
“进来吧。”张茂渊用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到。
我仔细打量着她,眉目间和我从书中看到的张爱玲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哦,好。”
“吱——”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张爱玲坐在那里,静静地写着些什么东西。屋中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有种恰到好处的别致,是一种现代新鲜的明亮。我迅速扫了四周,找到一个西式风格的椅子坐下。
“你这里布置得真好!”我不禁感叹道。
“这是姑姑和我母亲布置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陷入这幽深的目光中,温柔却又有一些凄冷,总让人感到莫名的悲伤。她站起身给我到了杯水,修长的素手端着刻有青花的茶杯,她一手拖着茶杯底座,另一只手握住杯子把放到我跟前,她瘦弱的身材将旗袍的美感展现到淋漓尽致。她回到书桌前坐下,书桌上有一沓稿纸和一根掉了漆的钢笔,这两个物件就是她成功的一切起源。窗帘遮挡住阳光的闯入,把阳光撕得粉碎。屋中有些昏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印在窗帘上,透过窗帘屋内是淡黄色的。这种环境下,一杯茶,一支笔,一张纸是创作必不可少的条件吧!
牡丹花是张爱玲最爱的旗袍上印的花,可如今她却身着一身素花,淡雅素装更有一番韵味。我顿时可以理解眼前这个并非绝美女子为何会使胡兰成为她如此神魂颠倒。初见时胡兰成曾写到:“我一见张爱玲的人,只觉与我所想得全不对。她进来客厅里,似乎她太大,坐在那里,又幼稚可怜相,待说她是个女学生,又连女学生的成熟亦没有……”此时的她是胡兰成窗前的明月光,心头的朱砂痣。
她长得很高,穿着似乎总和别人两样,这是我从书中了解到的她。我双手捧着茶杯,温热的茶气,徐徐升起,瞬间失散,留下淡淡的茶香。昏暗的光线下,她亦显得苍老。此时的张爱玲已经脱去繁华世俗,就如这清晨的上海滩,没有华丽灯光的点饰,却还是让人魂牵梦萦。
“您和胡先生现在还有什么来往吗?”说完我便开始后悔说如此伤人的话了。
“几年前和兰成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后来再也没联系了。”她平静的神情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曾经和胡兰成有过无数的陈年旧事。我记得最后一次给胡兰成写信的时候,她把自己全部的稿费都寄给了他。此时的张爱玲就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襟前的一颗饭粒。她曾对胡兰成说过:“你到底是不可肯,我想过,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您是如何放下这段感情的?”我小心地说,生怕触到她内心最柔弱的地方。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又一次平静地回答。精简的几个字,让我领略到张爱玲庞大的内心世界。
即便如此她亦会有遗憾,她说:“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鲋鱼多刺,三恨曹雪芹《红楼梦》残缺不全,四恨高鹗妄改。”
看着这个曾经轰动上海一时的人物,如今又回到上海,我抱着种种疑问问道:“你去了香港,为何又回到上海了呢?”
“我已忘记前半生的纷扰,回上海重新开始,凡事牵涉到快乐的授受上,就犯不着斤斤计较了,较量些什么呢?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从她的骨子里透出一种傲气,让人遥不可及,可她的经历又告诉我她并非那么薄凉。
她是那么瘦弱,那么孤独,那么平静,那么傲然。
当我正观察她的时候,我陷入无底的深渊之中,黑暗吞噬着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无力挣扎只能任身边的一切都不见了,唯有这本《半生缘》平静地躺在桌子上。
“梁京……”我又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