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冬时节与自然分享一段静好的时光,安然坐在玻璃窗前,尽情呼吸着远方传来温暖的气息,沉溺在明媚的日光中。冬天的罡风渐渐退去,我仰起倔强的脸颊仰视蓝天,鼻翼间荡漾着淡淡的药香,童年的记忆便迎面而来。
记忆中的童年,我总是长病不起,身体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回倒。所以我们家便规划出了一方小小的药寮,父亲无师自通,自告奋勇担当起了我的煮药师。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令我肃穆而畏惧的地方。曾几何时,它开始不知疲惫的运作起来,像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钢铁冷兽,一袋一袋的中草药被它面无表情的吞噬,随之吐出一碗一碗苦涩的药水。日复一日,令我反感的药汤总是一碗一碗被父亲灌到嘴里,空荡荡的白瓷碗一次又一次的被端药寮。天天重复这样相同的动作,我不禁感到乏味,而为我煮药的父亲呢?他不感到一丝丝的疲惫吗?
立在炉上的那只黑色的瓦罐,造型土气,但又十分讲究,古朴的身子,配了一只弯曲的很优雅的壶嘴和一个很别致的壶把。所灌下的药,大抵是从那里煮出来的。父亲长期在药寮里候着,眼睛盯着那一种种错综复杂的药材在温水中慢慢煮沸。我也陪伴父亲等待着,不仅等待这药的煮沸,我知道这是父亲对我病情好转的希望。过了些时候,壶盖终于半敞,蒸汽推动着盖子,有节奏的在壶口上弹跳着,袅袅的轻烟萦绕在炉子周围。父亲关小了火,弯下头去从地柜上拿起一块洁白的纱布用砂布捂住壶嘴,黑漆漆的药汤便哗啦啦的淋到碗里,整个屋子里都洋溢着令人清醒的药香。
父亲拿了一把勺子放入碗中,一圈圈涟漪从中间晕开。他弓着背,厚重的手掌捧着药汤,小心翼翼的不让药溅出碗口,他颤巍巍的向我走来,轻轻叫醒昏昏欲睡的我,没有更加生动的语言相称,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吃药。”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挣扎着爬起来,探过身子嗅了嗅,浓郁的苦迎面而来,吞噬着清凉的空气,使人喘不过气。我拉过被子缩进去,不禁唉声叹气分明表示着“不吃。”我从心底里开始厌恶这漆黑的药水,粘稠的色泽就像毫无预兆的病情来袭一样,我想逃避,逃避我胸腔中难以忍受的疼痛,逃避每天喝药这艰苦的过程。父亲没说什么,只是用勺子舀起药汤,用嘴轻轻吹着,勺子和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父亲的脸侧对着我,他的额头上,分明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顾不得去擦,把药伸到我的面前,还是简单的几个字,“起来吧,温度尚好,喝下去!”语气中是不可抗拒的坚决。我有些迟疑不决,只是抓紧被角,默默与时间抗衡。“为什么不相信自己?这一切难过的光阴都会过去,而未来只在你手中,你要好好把握。”父亲看到了我心里的抵触与彷徨,他缓和了语气,与我对视,一种悸动的力量让我再一次坐起来,静静望着父亲,他的眼睛里纾解着对我的信任与呵护,他的神情中带着年轻时的气宇轩昂,他的心里与我共同盼望着我的人生可以变得更加绮丽。碎汞般的阳光从他灰白的鬓角泻下来,轻轻拂过他额前深凹的皱纹,拂过他被滚烫的药水伤过的手掌,拂过他心中对我成长的希望。
父亲的眼神告诉我,冬天总会过去,春天马上就会踏着轻盈的步伐在人们视线所到的地方舞蹈,哪怕是曾经荒草丛生,温暖未央。在我孱弱的身体里,坚强和幸福开始慢慢发酵,我仿佛看到荒野上那一簇簇瘦小的骨朵,它们的心随着春风摇摆,在凛冽中歌唱,与它们邂逅的蝴蝶亲吻它们的脸颊,逶迤一串串欢声笑语,蝴蝶的舞蹈编织出花开遍野的梦想,于是那瘦小的身躯里载满了渴望,花儿付出泪水在荆棘里的绽开,骄傲的扬起嘴角勾勒旖旎的风景。我望着为我付出了太多汗水的父亲,轻轻笑了,我的手托过微热的碗,将药一饮而尽,意味无穷中,不经意的体会出了苦尽甘来的滋味,那是父亲用信任的目光教会我的——对未来的执着和坚强。
春天终于姗姗来迟,我心中的花朵抖去尘埃,在温暖未央的流光中优雅的绽放,散发独具的芬芳。那作为希望信使的蝴蝶,在我的窗口翩翩浮动,召唤我追寻新的路程。于是我走出曾经的药寮,在父亲的指引下走出人生中的灰暗与迟疑,渐渐远离了那个略带彷徨的自我。它让我坚信:这一季的登场,是上一季的谢幕,也是一簇簇生命的华丽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