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决意即刻回家看望父亲。同校教师认为此举不可思议:“山里山,弯里弯,孤身一人,碰到野兽怎么办?”但我归心似箭,任凭怎么劝说怎么警告也不改初衷。他们见拗不过我,便去请来一个精壮猎户学生家长,由他带着三眼铳,陪我下山。
拂晓才到平原,离家还有二十里。猎户解下腰里的“饭蒲包”,对我说:“平原人多烟稠,你自己走吧。”我道了“感谢”,脚底犹如搽油。
远远的便看见家门,门口有人手搭凉棚眺望,身形酷似父亲。近了果然不错,父亲好一阵欣喜,说:
“总算把你盼回来啦!”
我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不免抱怨:
“既然要我回家,为何一个月不见信来?”
父亲乐呵呵地说:“写信催你,未必催得动。”说着,引我进屋,捧出一个硕大的菠萝来:“马上一起消灭它!”
我哭笑不得。瞧着菠萝,竟毫无食欲。一个月的盼信,一个月的担忧,一夜的跋涉,一夜的辛劳,就是为了吃菠萝?
“这菠萝是温州二伯父托人捎来的,而二伯说又是你堂姐从广州特地买的。这是希罕物事,你先尝尝。”
不错,那时在会稽山区,大多数人还不知这菠萝为何物。可是
“你不能写信告诉我吗?”
父亲听了,笑笑:“我写信叫你回家吃菠萝,你会来吗?”
我一怔,知子莫如父。确实的,我生性不讲口中味,只求腹中饱,父亲若是写信让我回家吃菠萝,我必定找出托辞而不归。试想,为吃菠萝,我赶个二百里来回,值得吗?
然而我咬了一口菠萝,想到父亲一个月所盼的就是儿子的嘴里吃到了菠萝,便深愧有负父亲的眷眷之情。而这种深挚的感情岂是一个菠萝所贮得下的?
我由衷地赞叹着:“啊,好香甜啊!”
于是父亲满脸堆着香甜的笑,使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香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