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米的高空,暴风雨突袭而至。它怒吼着,瞬间吞噬了试图抵抗的艳阳与湛蓝的天。朵朵白云仿佛被泼上了墨汁,在我们的热气球周围一圈圈冲刺,不怀好意地监视着气球,时刻想趁虚而入。
这只可怜的气球被戏谑它的狂风丢来丢去,无力又片刻不停地旋转着。由远及近的闪电绕着气球,得意地跳着舞着,不时地恐吓一下卑微的“俘虏”。风怒嚎着,雷轰鸣着,雨冲击着,黑压压的一片混沌。
一束刺眼的金黄色闪电吓我一跳,它劈在离气球只有十多米处的地方。紧跟着轰隆隆的雷声,很沉闷,但少不了威胁之意。在这混乱中,我分不清天、地与海,只知道不能再下坠了,必须上升。而此时的热气球不听使唤地继续落下,每下降一米,我的心跳就加快一些。我右边立着吉丁——我精明强悍的朋友,他脸色很难看:嘴唇紧紧压在一起,渐渐发紫,眼窝深陷,眼下反而凸出黑黑的大眼袋,左太阳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他紧张害怕的时候就会这样。
吉丁深吸一口气,缓缓对我吐出几个字:“丢掉些分量重的东西吧,赫伯特。”说罢,他长叹一声,就抱起脚边压仓物的木箱,往吊篮外抛。我在他叹气时嗅到一丝淡淡的烟草味道,想到我们至少还在一起,心安了许多。热气球的吊篮是用柳条编成的,四个角落都摞着几箱压仓物,吊篮中央则堆着很多袋干粮,余下的空间正好适合五个人站着,那五个人是:我——十五岁的赫伯特,沉着的队长史密斯,他的忠实仆人纳布,心灵手巧的潘克洛夫和吉丁。我将双手使劲“扣”在我皮革靴子旁的压仓物袋两侧,用尽全力抬起布袋,举了才不过十几厘米,便被一声惊雷吓得松开了手。压舱物沉沉地掉在我脚上,先是一阵剧痛,很快脚便没了知觉。
来不及再尝试了,两股相向而行的飓风向气球撞来。红色尼龙布织成的氢气囊被挤得又扁又瘪,慢慢变成椭圆形,然后,“砰”的一声,气囊破了一个小洞,开始漏气,随着小洞发出的一声“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吉丁定定地站在我右前方,呆呆望着愈来愈瘪的气囊。终于,他反应过来了,太阳穴上的青筋猛跳着,好似很多条小青蛇争着出壳却怎么也不成功。他再次托起几大袋散发着腐烂味的干粮,一个“鹞子翻身”将袋子抛出。他脸色惨白,眉心的一道疤不停抽搐着,目光也没了神,双臂软软地垂下。史密斯的指挥被连绵不绝的响雷吞没,他的手势也“消失”在一团狂舞的乌云中。我靠过去,用脊背帮吉丁托起一袋扎手的压仓物,我脊背一拱,他顺势向篮外一丢,压仓物就滑向“无底深渊”了。扔掉了几大袋干粮后,气球竟然停止下坠了。
氢气外泄得慢了,风稍稍收敛了咆哮,但仍窥视着我们,雨水也不再那么疯狂了,闪电的光也黯淡了些,像是中场休息。我心里稍稍踏实,靠在吉丁身上小憩,他结实的肌肉像岩石一样硬,还散发着汗臭和他独特的雪茄烟草味。
还没等我缓过劲来,风暴又来攻其不备了。一束闪电“刹”的一声,拦腰斩断一根连着吊篮与气囊的绳子。风发了狂,搅得天地间一片混沌。那根断绳被截断处焦黑,像魔鬼的爪子,张牙舞爪,仿佛在挑衅,还发出一股烧焦的糊味,熏得我想吐。残存的另外三根绳子摇摇晃晃,勉强支撑着倾向我左边的气球。我踉跄一步,一头栽倒,“哧溜”一下滑向吊篮边缘。我本能地用手抠住倾斜的围栏,两腿悬空,手由于紧张有些发软,颤抖着。
我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不小心放了手。吉丁立即赶来帮忙,但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风击倒了。看来只能自救了。我紧抓住柳条做的吊篮筐底,将手指塞入柳枝间每一个能找到的空隙,向斜上方吃力地爬行。木刺刺入手心,灼痛蔓延至我全身,我疼的一抽搐,差点松开手。我用力过大,指甲都发白了,对比之下黑黑的指甲垢显得阴森可怕。我硬是咬着牙攀回较平缓的地方,打算去帮吉丁。我用双脚稳稳地蹬住地板,一手握住围栏,一手去够同伴。
吉丁的脸憋得通红,像个酒鬼,左额角的青筋一下下地“爆”出。他伏在地板上,死死攥紧两根结实凸出的柳条。我拽着吉丁的袖口,大喊一声并开始发力。我的胳膊变得绯红,肌肉因为紧绷而有些酸痛。我的军靴底部很粗糙,柳条表面深褐色的树皮经过靴子反复用力摩擦,很快便蹭掉了,露出光滑的白芯。我脚下一滑,带着吉丁连滚带翻地摔下吊篮。我和他牢牢抓住围栏最外沿,努力想爬回篮里,但雨水猛地一冲,我们前功尽弃。我的一只手还被雨水冲得滑下围栏,只留下另一只手拼命抠住“救命稻草”,双腿在空中无助地乱蹬:“救命!”
突然,我的靴里灌进了冰冷的水。我惶惑地扭头环望四周: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海浪像饥饿的鲨鱼,贪婪地扑上来舔着我的腰。不久我单薄的夹克衫也泡在海水中了,冻得我发抖,而我们还在慢慢、慢慢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