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整形专家麦教授接到了一个棘手的病例,病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要求麦教授为他取下脸上的面具。他告诉麦教授,这个面具是用特殊的仿真材料做成的,他戴上三十多年了,现在,他想还原自己的本来面目。最初,麦教授完全看不出这个男人戴着面具,不过,当麦教授用手去触摸他面部的时候,就感到了一些异样。很轻微,只有他这种经验丰富的专家才有可能觉察得到。那张面具——确切地说是一张面皮——在触感上有些粗糙,弹性不佳,像是因放置过久而失去水分的面团。
那个男人不愿意透露他的姓名,在病历上。他用了一个字母Q来代替,医院默许了这个特例。问题是,麦教授仔细地检查过,Q的面具已经和他的面部组织完全结合在一起了,要把它分离出来有很大的难度。
Q陈述了他的病史。在病史里,他没有提及面具的来源,因而我们也无从得知。Q说,在戴上这个面具的最初,他也很不习惯。他只是白天出门的时候戴,晚上他就把它小心翼翼地揭下来。自然,这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后来,慢慢地,他习惯了,就再没有取下来,渐渐地忘记了面具的存在。
他来自异乡,没有人知道他戴着一张面具。对他来说,这张面具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谁也别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内心。他的脸上始终是一种温和的微笑,像春天的太阳。人们只是偶尔有些惊讶,他的修养太好了。他很少和人发生争执,即使有,也是心平气和的。从他脸上,你当然看不出一点伪装的成分。事实上,这种长期的自我熏陶,确实磨平了他性格中仅有的一点棱角。
他的仕途是一帆风顺的。有句俗语说,再刁钻的主子也喜欢恭顺的奴才。他认定,这是一个真理。事实上,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沿着仕途的阶梯爬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他当然没有少受气,没有少看上司的脸色。偶尔,内心的他产生了激烈的反抗,他觉得自己太窝囊了,真想爆发一下。但是,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他的面具遮掩了他的内心,没有人看出他的身上存在着这样强烈的对立。
他的面具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秘密,连他的妻子也不知道。在她面前,他偶尔会有脾气。他发脾气的时候,仍然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起初,她颇感怪异,但后来就习惯了。她并不知道那是一张面具,只是觉得好玩,一个人,发脾气的时候还能保持这副笑脸。妻子叫他笑面虎,他笑纳了这个称谓。他觉得对自己来说,这个绰号还是贴切的。
对这张面具,他已经完全习以为常了,仿佛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只是偶尔,在他的内心里,他也隐隐为自己戴上面具的生活感到一点悲哀,但是,想到自己的成功和得到的实惠,他觉得这种牺牲还是值得的。
去年,他退休了,离开了那个城市。这天,他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了妻子。妻子最初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后来明白了,大哭了两场。她完全不能接受,一个和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男人竟然一直戴着面具,她连他的真实面目都没有看见过。之后,他们打算暂且瞒过自己的儿子,以免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心灵遭受伤害。
麦教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最后确定了最佳手术方案。为慎重起见,麦教授还请来了他的同行——声誉卓著的洪教授来担任他的助手。手术非常精细,整整进行了十二个小时。那张面具被完整地剥离下来了。手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半个月后,Q脸上的纱布被取掉了,麦教授用他臀部上的皮肤对他的面部进行了植皮。新的皮肤长势良好。但是,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那就是,Q的面部神经因为年久废用,已经完全失活。整个脸看上去没有表情,像是一具新鲜出土的木乃伊。
从医学上来说,神经的损伤是不可逆的。麦教授想尽了办法,没有奏效。最后,麦教授不得不万分遗憾地对Q提出建议,他的那张面具需要重新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