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和岑参是盛唐时期的两位诗人,以写边塞诗著称。他们的名字常被后人并列提及,是谓“高岑”。 两人都很幸运,赶上了“开元盛世”;又都很不幸,碰上了“安史之乱”。两人还都曾背井离乡,辗转于长安、洛阳两地,以求仕途升达;又都不堪卑躬屈膝、为五斗米折腰,转而投笔从戎,征战沙场。他们都有冲天的斗志,豪迈的气概,他们都有乐观的气度,宽广的胸怀,笔端一点,就将阵中凶险、塞外苦寒化作催人奋进的诗篇。他们的边塞诗都带有时代的烙印,具有共同的特点:报国立功的理想抱负,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献身精神,悲壮慷慨的风格。
一、抒发为国守边、报国立功的理想抱负和执著追求,洋溢着一种急于用世、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
在高、岑的边塞诗中,始终都洋溢着这种积极进取的情怀。高适“边尘满北溟,虏骑正南驱。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长策须当用,男儿莫顾身”;“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志存高远。岑参“万里奉王事, 一身无所求。”“功业须及时,立身有行藏。男儿感忠义,万里忘越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意气豪迈。他们都抒发了报国立功的豪情壮志。但由于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与差距,他们也有怀才不遇的苦闷和感叹:“谁怜不得志, 长剑独归来。”“早治安边计,未尽平生怀。”但他们并未因此而放弃对理想和抱负的执着追求,报国立功的情怀始终支配着他们的行为和创作。
二、歌颂边塞将士不畏艰险、奋勇杀敌的英雄气概, 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自豪感。
如高适《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士兵们“铁衣远戍辛勤久”,远离家乡和亲人,即使是妻子儿女哭断肠,仍然义无返顾地走向战场,是他们无情吗?不!因为这是在“破残贼”,是在保家卫国。爱国主义是催促他们踏上征程的动力,激励他们奋勇杀敌的号角。战斗的条件异常艰苦,“山川萧条”“大漠穷秋”,他们依然斗志昂扬,英勇战斗。将领的指挥无能和草率轻敌,导致士兵身陷重围,使得“力尽关山未解围”,但他们没有放弃,仍然“杀气三时作阵云”,欲与敌人决一死战,以死殉国:“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岂顾勋”再一次升华了士兵的爱国境界。
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着力描写边塞广漠“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乱石走……”的恶劣环境和奇险战况,描写将士们“风头如刀面如割”的艰苦生活以及敌势凭陵和唐军千旗万鼓、惊天动地的军威和压倒一切敌人的气势,歌颂了将士们浴血战斗、死节不顾身的英雄气概,突出表现盛唐边塞将士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主题。
三、高、岑边塞诗都具有悲壮的共同格调。
宋人严羽说:“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明人胡应麟也说:“高、岑悲壮为宗。”“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在他们诗中表现出来的为国建功的理想抱负使人感受豪壮,而这种理想抱负在现实追求中的挫折和失落,又使人感到悲凉,奇险的大漠风光使人感受雄奇壮美,将士们经受的劳苦艰辛又使人产生同情和怜惜,奋勇杀敌、尽忠报国的气节使人感受崇高,血染沙场、骨埋荒野又使人感到沉痛,对和平生活的强烈渴望使人向往美好,人们不得不为此忍受离乡背井、无尽思亲又令人愁肠欲断。这些诗中,既写出战争中的雄壮,更写出战争中的悲苦,这种壮和悲的并存,崇高和沉痛的纠结,造成了高、岑边塞诗悲壮的氛围和格调,给人悲壮的情感体验。元人辛文房说高、岑诗“风骨颇同,读之令人慷慨怀感。”
高适、岑参边塞诗虽有相同之处,但由于各自家庭背景、人生际遇的不同,造成了二人诗风的不同特点:高适悲壮而深刻苍凉,岑参悲壮而昂扬豪迈;高诗叙事、写实、议论,思想深刻,现实主义气息浓厚;岑诗写景、描写、抒情,富有艺术个性,浪漫主义色彩突出;高适直抒胸臆,语言朴质;岑参寓情于景,语言瑰丽,想象奇特。下文主要从选材立意、抒情方式、表现手法等方面比较高、岑边塞诗的不同点。
一、选材立意的不同。两人虽同为边塞诗人,同以“边塞”为题,他们在选材立意上却有质的差异。
高适的边塞诗所蕴含的沉厚的思想内容和感情,较岑参而言是比较复杂的。高适诗具有广阔的内容和深刻的思想,而岑参的诗则显得比较单一。高适的诗无论是写景还是抒情,抑或是描写底层士兵和人民的生活,均是为了表达沉重的忧国忧民之情,他常以政治家的眼光分析问题,以政论的语调来表达自己对边塞之事的政见,抒发自己报效国家的豪情壮志,内涵较丰厚。其《燕歌行》有感于边帅作战兵败,反而邀功请赏一事所作。全诗以“单于猎火照狼山”、“胡骑凭陵杂风雨”的民族矛盾为导线,展开一系列的矛盾。战士慷慨赴难、杀敌报国与久戍不归:“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丈夫思乡、妻子断肠与久戍不得归:“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将军士兵苦乐不均:“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也议论战败原因:边帅的骄与奢。最后“至今犹忆李将军”。诗人发出了边陲战士渴望良将镇戍的愿望。
而岑参虽然也是以“入幕”为目的,但其诗只能看作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以其诗人式的敏感、敏锐的心灵去感受战斗的生活和边塞的风光,有着昂扬的情绪和乐观的精神,而缺乏一个政治家的深刻性以及关怀底层黎民百姓的情怀。可以说,这种差别与创作主体的个人身世以及生活体验不无关系。岑参祖上三代都以文墨至相,虽家道中落,但终究没有像高适般受过潦倒与贫困的折磨,未能从思想上接近人民,看到人民的疾苦,所以从作家本体来说,它缺乏对下层人民生活的贴切观照与人生感悟。
二、在抒情方面,高适、岑参也表现出迥然不同的特色。
高适的诗重在抒情,他往往直抒胸臆,或者夹叙夹议,因此他的诗常常带有浓郁的主观情调。在抒情中虽偶有夹杂景物的描写,然而旨在借景抒情,所以有时在景物的描写上显得有些节俭,但也颇有感染力。
而岑参的诗歌却重在描写塞外的神奇风光以及种种的边塞军旅生活。可以说,他是在描写中抒发感情的,或者可以说,他是寓情于描写之中。所以他的诗往往是客观的示现,展示出一幕幕五彩缤纷的生活画面,以奇异之思引人入胜,而作者的深厚感情也就浑含其中。景物的转换过程又是其心灵的解悟过程。
三、艺术风格同中有异,表现手法各具特色。
就唐代的边塞诗来说,高、岑齐名,风格也有许多相近的地方,尤其是他们的“悲壮之风”。大概是由于当时的整个盛唐气象的影响,抱有“入世”愿望的他们怀有强烈的报国立业的豪情壮志,再加之所选的“边塞”题材,塞外地域广阔,风景壮丽,战争军旅生活的悲壮,以及诗中所蕴含的深厚情感的缘故,高、岑诗歌的豪迈奔放尤为明显,只是在程度上有所差别而已。
高适诗雄浑悲壮中显得深沉,质朴浑实;岑参诗雄浑悲壮中显得雄放,洒脱。高适常用对比、反衬的手法,语言刚健质朴、精炼准确;岑参则好比喻和夸张,语言新奇自如,呈现出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翁方纲在《石州诗话》说:“高之浑厚,岑之奇峭。”高适诗多寄壮气于苍凉中的慷慨悲歌,“曾是不得意,适来兼别离。如何一尊酒,翻作满堂悲。”“暮天摇落伤怀抱,倚剑悲歌对秋草。”“斗酒相留醉复醒,悲歌数年泪如雨。”悲歌声里,跳动着一颗不甘寂寞的雄心。高适诗作中,对比和反衬手法运用娴熟,“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战士与将军,效命疆场与纵情声色的对比;“大漠孤烟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寥寥数语便勾勒出战争失利的场面。写景状物常从大处落笔,粗犷雄浑。
岑参注重观察,精于细节描绘,语言平凡却新奇独特。“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落。”“匹马西从天外来归,扬鞭只共鸟争飞。”“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行军戈相拔。”从细节处写大背景、大场面。岑诗多比喻和夸张,“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便是代表。岑参描写边塞风光的奇异,往往起到烘托的作用。“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以恶劣的自然环境烘托战士的不畏艰险。
四、在对文学遗产的继承上,选择有所不同。
首先,高适诗在承传汉魏“风骨”的特点上比较突出,在对传统艺术形式的继承方面,因袭较多,突破与创新似嫌不足。高适的诗历来被文学评论家们认为是颇有“气骨”的,其“气骨”与魏晋时期的“建安风骨”颇有相似之处。其“气”主要指的是作品所蕴含的思想感情,这与作家本体的意气有关。由于作家本体意气骏爽,故其诗在思想情感上才呈现出一股纯正清明之气。高适在边塞诗的创作中,对于众多的传统文学样式,他因袭了乐府旧题。《燕歌行》就是一个沿用乐府旧题的典型例子。同时,他所沿用的诗题与所要表达的内容是基本和谐的。但是,其借用这些乐府旧题,毕竟是旧瓶装新酒,形式上的限制不能随心所欲地抒发自己丰富的感情,在艺术形式的表现上显然有些拘谨了,并且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
与高适相比,岑参则较多地融合了六朝以来的语言风格,并在艺术表现形式上作了适当的创新,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他沿袭了六朝骈文语言绮丽雕琢的风格,并加以奇特的想象,创造出了绮丽雄奇的风格。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好比喻跨越了质朴,又有奇特的想象,“风掣红旗冻不翻”中的“冻”、“翻”的字句锤炼亦独出机杼。另外,他创造了新兴的歌行体而取代了旧的乐府诗题,从而在诗歌的形式上彻底突破了乐府旧题材的羁绊,句式随情感表达需要而参差错落,卷舒自如,自由放纵。对于整个盛唐诗坛来说,岑参的诗歌可谓是别开生面。
高适、岑参边塞诗的共同与不同的特点,都很鲜明突出。阅读高、岑边塞诗可以看到,一个重要的、有生命力的文学流派,其共性应反映时代精神,表现时代的主旋律,而各个作家又应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高适、岑参边塞诗派之所以具有永久的魅力,其基本原因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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