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把人急疯了。
“爸,你到底想要啥?”儿子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病床上的老人把头转向了墙。儿子急得想跺脚,但又不能跺,他一把扯开羊毛衫的衣襟,胡乱地扇着。女儿和儿媳还在猜,她俩谁都未曾这样地绞过脑汁。
“爸爸要的东西是方片,还是方块呢?”妹妹看着嫂子说。
“爸爸要的东西是往脸上抹的,还是往嘴里送的?”嫂子看着妹妹说。
“到底是什么呢?”两人一同说着,又痛苦地对望着。
老人自从患了这中风不语半身不遂的毛病后,最叫他的儿女们难受的是他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老人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他满腹的心事无从得知,就连他日常的要求,也是要猜的。猜对了老人点点头,猜不对则老人生气,别人着急。而今天更是急中之急。
一早老人就向儿子要一件东西。他用一只手比着,在空中划个四方,又指指自己的脸、儿子的脸,然后又做出翻什么抚摸什么的姿势。头几次,老人很耐心地比着,有时还停下来,深情地想一会儿。儿子拿起床边的药盒、饭盒、香烟、火柴、杂志……老人都摇头。儿子又叫媳妇去商店买来方盒的点心、糖,老人已开始生气了。待儿子把四方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到老人眼前时,老人一把把它摔倒了地上,啊啊地嚷了好一阵。儿子急忙打电话叫来了他的妹妹。女儿来后,老人要的东西还是没人猜得出来。
上午过去了,老人午饭一口也没有吃。每天都睡午觉的,可是今天他好像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不再要那件东西,只是呆呆地躺在那。儿子、女儿、儿媳心里沉沉的。
“哎呀!爸爸一定是想开门出去!”女儿象发现新大陆似地激动得跳了起来。
“我早问过了……”儿子垂头丧气地答着,女儿一下子坠落到床沿上。
病房里死一般地寂静。
西窗透过一缕夕阳的光,望着那如血的残阳,老人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老人艰难地从病床上爬起来去追逐那残阳。他缥缈地游进了一个冥冥世界。他放开喉咙大声喊着:“孩子他妈――小蛮子――大老赵――……”缭绕于周身云雾之中的,是他五十年前在山中放马时的浑壮有力的声音,那声音散开去,驱逐着自从他退休后就开始缠绕着他的孤独的怪影;那声音又折回来,跌宕起伏,如泣如诉……早逝的孩子他妈来了,他想念的战友、工友们也来了!他正要迎上去,突然他想起了孙子。孙子放学了,他要去学校接。于是他焦急地返回来。啊呀,不好,一辆汽车正向张开手扑着他来的孙子撞去,天哪!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老人睁开眼定了定神,啊,是孙子,好好的呢!他颤颤地伸出那只能动的枯干的手去摸孙子那苹果似的小脸。“爷,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孙子从书包里掏出来,递到爷爷面前――原来是一本旧影集。
老人点头笑了。
孙子脱去鞋,依偎到爷爷的怀里。他用小手一页一页地翻着影集给爷爷看。每张照片,发黄的,掉角的,被战火烧去一半的……都有讲不完的故事。以前是爷爷讲给孙子,今天是孙子讲给爷爷。
两张脸,老的和嫩的,贴在了一起;两滴泪,混浊的和清亮的,合成了一个大滴,在两张脸中间流了下来……
儿子、女儿、儿媳和来查房的医生、护士们,看着这情景,都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