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个乡村的庭廊
七岁那年,
我抓住了一只蝉,
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
十岁那年,我撷走了一片枫叶,
就以为带走了整个秋天......
那时的我暂居在乡下祖母的家里,尚还年幼,仅是个七岁的孩童。大人们都爱逗我,妈妈说我那时很腼腆,不像其他孩子似的活泼的紧儿。经常被逗几下就掉金豆豆儿。一个劲地把小脸蛋埋到祖母的围裙后,也不看什么,样子委屈的很。
那时,祖母就会拉着我的小手去散步,驻足停留的地方很杂碎,已经不记得有什么标志性的画面了。只有些零碎的词:阳光、青草、小桥、流水、无名花……
那月是夏,却莫名的温和,好像所谓“骄阳似火”“烈日炎炎”都是与之格格不入的。夏风不是伏天的骄灼炽人,反而比春风更热情,比秋风更温暖。祖母喜欢戴她那顶麦黄色的草帽,邻居们说她太落俗套,她总是笑眯眯地回答:“这帽子在我年轻的时候,还是最流行的款式哩!”说着,还不忘取下来轻轻抚摸,那眼神和看我时是一样的。
总是在阳光稍稍温柔的时候,她喜欢牵着我的手,在乡间小路间散步,她带着那顶麦黄色的草帽,我带着顶天蓝色的花帽,原本帽上是有蝴蝶结的,有一次却被树枝划烂了丝线,姑姑张罗着要给我买新的,祖母却一言不发地在原来有蝴蝶结的地方别了两朵粉乳色的布花,很是雅致。我便不吵着再要新的了。
祖母牵着我走入一条土色小径里,两边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淡紫的,嫩黄的,乳白的……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紫的,黄的,红的,白的光辉交融在一起,织成彩虹色的光尘,覆盖在花儿上,覆盖在我的裙边和祖母的草帽上,渐渐在空气中晕染成未曾听闻的颜色。
穿过小径,祖母微微牵紧了我的手,她轻轻迈上一个台阶,然后侧着脸示意我跟上来,我迈开小脚,紧紧地将手扣在祖母的掌心。台阶有点儿高,是玄灰色的石阶垒成的,上面隐隐约约附着着一些青苔,就像灰玉中夹杂着的墨绿色玉沁。踩上去软软的,很像走在地毯上。
迈上最高的石阶,小小的我睁大了眼儿,那是一条很长的庭廊,我走上去,轻轻挣脱了祖母的手,她也不挽回,只是微笑着看着这长廊。脚下是一块块木板间隔铺就的,约三分米的青色的草杆从木板间隔的地方探出脑袋,几瓣粉乳色的风信子穿过间隔,与木板上陈旧苍老的斑斑驳驳交错着,辉映着。就好像祖母的草帽,和我的花儿帽。
旺盛的绿色植物从木板的两旁拔地而出,交错的枝根盘旋着向上,枝结间伸出弯弯曲曲的扭枝,纠络在一起,覆满无数片绿的深沉的叶间,青黄色的脉络沿着叶面,每一片都紧挨着,脉络连在一起,就像一条永远无法走出的迷宫,他们彼此挨着,挤着,交头、结耳,甚至是眉目、传情。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在斑驳的木板上投下金闪闪的碎影,就像是镀上了一层参差不齐的金属镶面。辉映着绿叶,光点隐身在枝叶间,好像每一枚叶子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
我向前跑去,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因为担心会踩伤那些粉乳色的小精灵。抬起头,眸子里是沉淀的新鲜的绿,两旁缠络纠纷的枝叶在头顶蔓延,交织成连理枝似的模样,汇聚成一蓬浑如天然的翠绿色的屏障。尽管还是有阳光会从叶隙中遛走,却还是让空气中飞溅的光点温柔了许多。
祖母走到一把木质的座椅边,缓缓坐下了身子,微笑着招招手,示意我过来。停住了脚步,我也安静地坐在祖母身旁。瞳孔里映射的依旧是那过分的翠绿,在眼帘里明晰,在心上明晰,在裙边上明晰,在粉乳色的布花上明晰......
坐在椅子上,我的脚够不着木板,便在空中悬着,前后摆动,像是在溪边戏水的蓬头稚子。祖母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将额间细碎的发丝拨到耳后。被细汗沾湿的碎发掩在麦黄色的草帽里,时不时窜出几缕,在那个夏天温和的风中轻轻舞动着。
“妞妞(我的乳名),其实这是奶奶年轻的时候常来的地方。那时的木板还很崭新,不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痕迹,也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也该老了。”说着,祖母便将头上的草帽取下,轻轻抚摸,用龟裂的指尖小心地掸去灰尘,那眼神像是正对视着爱女、小孙儿,没错,与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
见我睁着眼睛注视着她,祖母又笑了,拉起我的小手,“其实,这里的每一片叶子都会说话,他们彼此倾诉着耳语,只是我们听不到而已。曾经有很多回乡的年轻人都张罗着把这拆了,造个什么花园。到现在也没让动工,舍不得啊。”祖母的声音越来越轻,那句“舍不得”好像轻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奶奶,为什么你的小帽子都那么长时间了,还保存的那么好,没想过再买一顶更漂亮的吗?”我鼓着小脸蛋问。
祖母眯眯眼,“因为啊,这个时候,东西破了都想着换,而那个年代,却都想着修。”微笑弥漫在话语间,空气间,明绿间,像是每片叶上颤动的新的生命。祖母起身,牵起我的手,向庭廊深处走去。
我回头看看木板,上面光和叶的随影一值踱步在祖母身后,好像在默默守候着这个怀旧的,慈祥的,温柔的老人。就如风吹过枝干,叶倾诉耳语,祖母不知道,也听不到,但她的心始终坚守着一份怀念和,一份信仰。
七岁那年,
我抓到了一只蜻蜓,
就以为征服了整个天空;
十岁那年,
我邂逅了一朵花开,
就以为能开到永远......
初一:君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