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鲸》

感觉嘴竭力地吮吸着软绵肉体，流入口中的是鲜甜爽口带有海水咸味的液体。身体有一些沉滞感。每挪动一定距离，就能听见“沙沙”的波涛声。我努力想伸展每一寸肌肉，吸收淋漓酣畅的新鲜空气。慢慢地睁开久闭而有些怠胀的双眸。惊奇地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吮吸着一头座头鲸的乳头。我透着仿似经过过滤后扩散入海水的余光，迅速地纵扫我的身边。发觉手已不再是手，脚亦不再是脚，空前的无措愁绪横卷我那硕大无比的所谓头部。陌生而倍感亲切的母鲸轻轻地把我托出海面，让我吸入生平第一口夹杂着海潮和柔风气息的空气。莫大的惊愕，我的鼻孔长在头顶上。

在黛蓝色与皎洁白光交融的海面下，世界上最巨大的生物，在这幽秘深邃的海底，低吟出最温柔和切的悠悠情歌。层层交叠的海浪与潮声，共同奏出了一阕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激情乐章。翻腾在脑海中的是广漠无边的寂寥感。我缘何而来？被西印度群岛的巫师施加魔法，用咒语把我短暂的生命吸入一团泥窝里，搅和拼撮成这庞然大物，放逐到这无名海洋之中么？还是如同《天方夜谭》中有仙女把我脱胎换骨，给我一次横越阔洋的真正生命旅程呢？受控于母鲸那有我3倍多的身子，我重又沉入海底，沉默海底，我找不着生命的方向，轻浮软绵的海水在我圆滑的身子旁溜达着。迷糊的睡意袭遍全身，一切石沉海底，飘飘然。

醒在和煦阳光，微波轻送的海面里，母鲸再次把我托出海面，错过日出前的精彩。蔚蓝空辽的天际，波光粼粼的海平面进入我的眼帘，隐隐地沁出压抑已久的愁绪，鲸群在我身边嬉戏，顺着温暖的何方洋流飞行。我才意识到饥肠辘辘，想必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前进吧！座头鲸一个跨弧度的跳跃性动作优美地潜入海底，卷起漫天水雾与虹彩。我也试着摆动那笨重的身子，但感觉不甚完美，在海水中看到成群成堆的磷虾及无名氏的水生小动物纠缠在一起。座头鲸正张开宽大的嘴巴横掠这堆已不再成为他们本身的东西。我也张开那扩大了好几十倍的嘴，吞噬着未经咀嚼谈不上何味的兽餐。

饱饮一餐，静躺在座头鲸身旁，等待着远行的时刻。其它的鲸鱼已飘向各自辽阔的大海，万物终究归于沉默，我和座头鲸无语共处。她跳起了海中的华尔兹，与自己的身影同舞，寂寞如至。但怎么兴奋也是优雅的，高贵如至。怎么喧哗也不会乱了舞姿，美丽如至。

座头鲸一摆尾，预示了又一次的启程。尾随着，愈是与海洋的水乳交融，愈是感觉到生命的源泉的所在。最暖和沉默的生命在海中舞动。在暮蔼和橘红色夕阳交映下，一艘汪洋打破了甜美的海面图，球鼻艏凹凸起伏，船头附近卷起一股白花花的水波。船上的人大概觉察到什么，欢呼得叫着。

后来才知道那是厄运的始端，也是我和座头鲸生离死别的终点。听到座头鲸落荒而逃之前的呜咽的狂吼怒啸声。在此后的悠久岁月中才不断体会到那伤痕的深度。我作为鲸被这艘船拖向了一个小岛，成为了岛上居民口中的馋物，剩下那最具有象征意义是鲸鱼的生殖器官被某一位科学家带到某一水族馆当为永久性的观赏物和教科研究的希奇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