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的透明胶带在空气里撕扯出寂寞的声响,阳光透过窗户,把潮湿的温暖粘连在胶带上。翼在斑驳的课桌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说这些凹陷的条纹是他的王国。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刺眼的阳光把翼的笑容映照得惨白,他只是简单地笑笑,单薄的衣领被春天里的风吹得高高的,遮掩了他嘴角好看的形状。长长的指甲在那些下沉的五线谱里沾满灰尘。
翼从小就是个温柔的男孩子,不爱大声说话。腼腆的微笑串在浅浅的酒窝里,闪闪发光。唯一和那些白马王子不同的是:王子们用的是剑,而翼,却是音符。就如同李斯特、萧邦、拉贺曼尼诺夫一样。来自于莫扎特的七个简单的音符把翼潜移默化得优雅而无坚不摧。呵呵,坐在我身边的“钢琴王子”。
与音乐依偎在一起晃过了七年。翼说那些跳跃的节奏和灵动的旋律已经全部融入到了他的灵魂里,不可分割。很多欢愉的或悲伤的情绪在翼的钢琴建下被诠释成空灵的声响,然后,又浸入脑海里,定格成栩栩如生的画面。或许,他以后真的可以像李斯特、可以像萧邦一样。
已经是春天了。三月里的暖风轻缓地抹过学校的操场,在墙角瓦解成酥软的香味。翼和我依靠在操场边的已到耄耋的老槐树下。那些在阳光中扬起的细小的尘埃意犹未尽地在巨大树冠下的阴影里迅速沉淀。我问他,你以后会当钢琴大师么?大师?不会。为什么呀?不为什么。不是说很喜欢很喜欢那些大三角架钢琴和连成一串串的音符的吗?我扯了扯翼的衣角,那些在春天凋谢的树叶温柔地落在我的发梢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拭去了我头上的叶子,嘴角神奇的弧度在恬静的风里若隐若现。一股温暖便迅速流入我的左心房,满满的。隐约中,我看到了那些从罅隙里拥挤而来的光线泛起一层淡淡的甜蜜,就像翼眼中流转的目光。
我们跷课去吃圣代吧?在对化学老师周期性的结巴忍无可忍之后,我终于踢了翼的椅子一脚。出去?我可不敢呀!细细的声音从他精致的嘴角里挤了出来,听上去就像是个胆小的孩子在犯了错之后老实交代一样。望着他爱莫能助的表情我真想扑上去狠狠地亲他一下,然后问,我嫁给你,好吗?
呵呵。乖乖的王子总是这么惹人喜爱。所以,我会很心甘情愿地给他买圣代。
明明知道喝可乐是会发胖的。可我和翼却一个劲儿固执地往嘴里灌。那些翻腾的气泡圆了又破,空气中弥漫着大片PEPSI的味道。今天不用练钢琴了吗?恩。怎么了?我要换新的了。三角架的!纤长的睫毛遮过翼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明天就去拿。你要陪我去么?才不呢!我可不想和你这个小笨蛋在一起!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飞快地跑开了。炫蓝的可乐罐子们和王子淘气的笑容迅速在我的视野里溃散。仿佛幻像一般。
其实,翼是真的可以像李斯特、像萧邦那样,真的。
但一切都如唐突的玩笑一般,荒诞得真实:
就在翼去取琴的路上,一辆奥迪A6把他给撞飞了,尽管这是个天大的意外。或许在他眼里那是个很难看的姿势。我没有看见他最后一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鲜血淋漓。那天无风无雨,但我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冷涌上心头。阳光战栗着凋谢成一个点。王子消失在晴朗的春天里。关于音符的童话,不再会有李斯特,不再会有萧邦。
好吧,那么一切都疯掉吧。
我带上了耳塞开始拼命地听李斯特萧邦拉贺曼尼诺夫的曲子。这些膨胀的旋律在最大化的音量里离奇得仿佛来自于翼的手指。我在老槐树下把五指张开,对准太阳。那些斑驳的阳光错落有致地跌入我的瞳孔里。只是依稀记得翼当时的表情,抹掉了我头上的树叶之后涨红的脸。
那些刻在课桌上的五线谱流溢出巨大的悲伤。我终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我现在只是想问:如果全世界都陪你一起疯掉,翼你还会离开吗?
透明胶带依然寂寞地粘住温暖,只是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我用刀小心的裁下了长长的一截,然后,把那些辗转的时光完整封存。
Ps:倾听了,消失了,轮回了。我们的歌声不见。钢琴声蔓延的轨迹轻柔地滑过那些空虚和失落。荒草丛生的光阴里,我们终于把梦想放开,把自己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