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茜,你快来看!”
“什么东西啊?”
“就是这个,你知道它叫什么吗?”我手托着一朵花,急切地问她。短而细的绒毛不疏不密地立在花的周身,花瓣上,乳白与深粉恰到好处地渐变开来,白色的边缘有粉色的纹路蔓延、伸展,直到这两种颜色完全融合。花像个空心的套,内侧是鲜黄色的,却不怎么显眼。花的底部被同色的花托抓住,向下耷拉着。每一丛上的五六朵花像是斜挂着的喇叭。
雨茜蹲下来,也托起一朵花端详。许久,她才说:“好像在哪儿见过。”
“怕是在记忆里见的吧。”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们便放下各自手中的花,走出这片草坪。时不时回头瞥一眼那花。
一路上,我们各自想着心事,顾不得与对方说话。走了许久,累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坐在路崖上。
雨茜望着天,我盯着地。我不能确定她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同我一样,在想一些自认为深奥而实际幼稚的东西。那个年龄,谁不是这样?单纯的烦恼,单纯的快乐,单纯的心思,单纯的秘密,只是这段年华一过,这份单纯便不再被守候。
眼前的四月像是一幅画,极具生动活跃。然而,我就是喜欢在这种欣悦气氛的烘托下,无厘头地感伤起来。这种感伤,除了莫名,还是莫名,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直沿用这个习惯。雨茜说这叫“唱反调”,我则说,一出戏若是没有反调,怎么可能精彩呢?我和她总是从不同的角度想事情,但我们却很合得来。
夜幕降临,夕阳的余晖暗淡了,远处的楼房暗淡了,周身的花朵暗淡了。一切都暗淡了。
就在这一片暗淡之中,那几丛花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明亮。
“你要去哪儿?”雨茜冲我发足狂奔的身影大声叫道,随后她也跟了上来,她知道我要去哪儿。
昏暗的路灯下,那几丛花倍显苍老无力。
心猛烈地跳着,好像一个沉睡千年的谣言即将被破解。莫名的紧张驱使我轻轻拽下那朵花,捧在手心里,它像个奄奄一息的生灵,没有力气再做最后一丝挣扎。
“好甜的味道。”她闭上眼微笑着说。我把花放到她的鼻前,她拿起花,指着花的底部:“就是这里”。
她把花放在嘴里吮吸起来。随即摘下另一朵给我,“你也来尝尝,可甜呢!”我接过她手中的花,却没有尝。
“这味道也好熟悉呢!”她自顾自地吸着,不一会儿,地上铺满了落红——那些被她吸走了蜜的花,它们好像凋零了一般,瞬间苍老了。
我把那朵花带回家,夹在一本厚厚的词典里,过几天便翻开来看看。然而它的莞尔一笑,只属于那个已被记忆尘封多年的四月。
小学三年级,雨茜离开了北京,回到攀枝花老家。我们的友谊,在她的不辞而别中悄然幻灭了。我渐渐淡忘了她,淡忘了那些幼稚,那朵花。
直到有一天我翻开词典,有种熟悉的味道把我带入了凝想。朦胧的记忆中,隐约有一丝线索。于是,我开始疯狂地翻词典,直到每一页都翻过,却没有找到,那久违的面容。
那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同一片草坪中,同一丛花上,憔悴苍老,已不似旧时风华。
闭上眼吮吸,游弋在嘴中的,只有苦涩。
后记:
我猜想记忆是有味道的。但每当我竭力搜寻记忆中的甜时,得到的,却只有苦味。那些昔日,那些旧时,那些过往,浮游在历历在目与烟消云散之间,忘不掉,也记不起。但我牢牢记住了它们的基调——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