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辗转过唐宋,盛名于明清。低吟浅唱间,无不流转着文明之跫音。听一曲高山流水,和一句阳春白雪。在喧嚣沉浮中,它蓦然前行,不断积淀,凝集成文字的婉转,凝就成历史的惊叹。
走过一个转角,再过一个胡同,即见刻有“戏院”字样的牌匾高高挂于木顶上。这是一座颇有旧式风格的小院,匾上墨色的两个行字,让人无由心生敬意。踏进大堂,远远得见三尺戏台上,一个纤纤的身影来回行步,袖衣翻转,昏黄烛灯下,好似蝶蜂飞舞,灵动巧人,心底泛起涟漪,思绪飘远。
台下稀疏的人群,大多是年过花甲的老者。那皂罗袍中的朝飞暮卷,是不是只有他们了然于心了呢?台上子弟朱红鬓发,眉眼婉转,唇齿轻启,一唱三叹,是那牡丹亭的一遇终情,是那长生殿的千年等待,还是那桃花扇的悲欢离合,一切之一切,化作折扇,手中舒展生花。走进细听,万般莺语融入那如丝如絮的唱腔,曲牌调的悠悠转转,古老乐曲与民间小调的结合,更显闽语的丝襦,真嗓的传声不甘示弱于传统的缠绵,自然清晰,引人无限遐想。台步生莲,影影绰绰,在帘幕闭合之际,修长手指轻点,即水墨晕染,遥指,即青山成峰。那是绵长的思绪,那是满心的向往。
引我最敬重的亦是那一招一式。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梨园子弟坚守的,一直都是那份执着与不弃。都言戏人最能吃苦,实是不假。为精益求精,即使成了台柱子,吊嗓和气息吐字也是每日必修。抬手,抹开,抬脚,走步,转场,日复一日的潜心苦练,技艺愈练愈细,绝活愈锤愈精。那精细的粉饰,即使只是过场一瞬,也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台上的每一次圆场,每一寸四方步,都凝聚着戏人对梨园匠艺不懈的追求,正是一代代坚韧执著精神的相传,才为这个急速前进的时代保留了那一份难得的纯真和真挚。
犹记得小时候爷爷时常带我来这戏园,因好奇,嘤嘤呀呀地只会学着乱哼一通,憋了个满颊通红,却也觉极有趣,懵懂童心自此被这文辞惊艳的缠绵之音吸引,遥想那字句辗转在文学宝库中的绚烂,向往追寻那华夏之千古绝音的精彩。
时至今日,再看戏,那份有趣依在。为了最细水长流的美丽,为了流转了千百年不朽的文化,梨园子弟依然细细雕刻,耐心寻味。心底明澈,戏人的坚守,是为了祖师爷留给后人最宝贵的财富,是为那份炽热的初心,但更是为了追求历史沉淀百年那反反复复锤炼出的最好作品。而这最好的作品,需要我们去传承,需要我们将它褪去尘埃,重新掬捧于掌心之上。
走出戏院,一弯镰月似的月,被几丝纤柔的云雾簇拥着,飘向那碧天。心知所幸,历史留给我们的,总是最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