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也许再见的时候就该是在记忆之中了。
我并非时常忆起舅公。或许是端午,或许是中秋,收拾起家中的大小物件时,会翻到舅公曾赠给我的三字经。
那是一本手抄的线缝书,没有封面,或许是丢了,或许是起初就没有。书页已经发黄,大概这就是所谓岁月的印记吧,会给人一种遥远的厚重之感,那粉尘的呛人气味恰好也是如此,它不是过客一样的沙土,而是一种痕迹,是透过纸张的纤维,混合在笔墨纸砚的香气中,成为它的一部分。每每翻开这书,我总觉得好笑又可惜。年幼的我还依偎在舅公的身边,手里握着五颜六色的水彩,在这书上印上一个又一个的花样,或是成片,或是一个两个,又或是几滴透过生宣的油墨。不知那是的舅公是否和我有一样的心思。大概是不一样的吧。阳光穿过明净的玻璃,漫洒在棕漆的地板上,照在我手中的书上,我摩擦着幼时的涂鸦,感叹我那时的不通人情。这本书真是可惜了。
“人之初,性本善。”舅公的梨木雕花的台子上盖着一块厚重的玻璃,我曾看见那底下压放的粮票,黑白的照片,也有彩色的。与其说压着的是纪念,倒不如说压着的是那些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生活。舅公曾在这扇窗户下,这张桌子上,教我念书,一字一句的,穿透白日的明亮,清晰的,深刻的,把舅公高高瘦瘦,精神矍铄的模样,以及身上清凉油的味道,印进我的心里。那时的、此时的阳光都是如此明媚,时光荏苒,唯有阳光普照着旧时今时的人。
书是真的旧了,人也是真的旧了。
不见舅公也有好多年了。或是端午,或是中秋,妈妈会带着我去看看舅婆。那座屋子也旧了,四面的墙上挂着舅公的字画,多是梅花。我想起舅公是最喜爱梅花的,也就格外钟情冬季,或许也是因此,他才选择和冬日告别后再离开吧。墙上的字画还保留着舅公不灭的音容相貌,不是黑白照片一样的,而是鲜活的一个生命。
大概这就叫念想吧,睹物而思人,看到了就会念会想,至少是在人间佳节时,会想起桌上少了一副碗筷。
舅婆大约十分孤独吧,尤其此时此刻,屋外灯火通明,小桥流水。
而屋内又何尝没有团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