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1日(元旦节)星期天阴
有一个人,从我没出生就在,我叫他爷爷。十五年了,直到某个时刻,我依旧叫他爷爷,可是他再也不能答应了。
昨天,我从成都赶回来,冲进病房,只见爷爷斜倚着病床,输着氧。他的脸和眼睛因为浮肿而变了形,手上涂满了药膏,不停地颤抖着。我问爷爷怎么样了,他努力地挤出几个字“好多了”舅舅立刻阻止道:“爸,您别说话。妹子,带孩子吃饭去。”我望着爷爷,他努力地笑着点点头,示意我们先去吃饭。午夜的医院,灯火通明,却如同死寂一般。
今天,我赶去医院的时候,爷爷刚被抢救过来。他痛苦地躺在病床上,望着我。我和爷爷的眼睛中间隔着两层水雾。爷爷已经不能说话了,但他就一直盯着奶奶和我们几个孙女。我明白,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怕我们对奶奶不好和我们四个孙女不成才。于是我们哭着向他保证,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奶奶,一定会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将来有出息。
下午,我回家睡觉和洗澡,刚刚擦完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妈妈就打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我和爸爸就飞奔去了医院。可当我们喘着粗气冲到门口,走廊上已经弥漫着白烟,仿佛隔世一般——这是为刚过世的人点的纸钱。顿时我就瘫了,为什么我不早起一分钟,就一分钟?为什么我不少洗一分钟,就一分钟?为什么我不能再跑快一分钟,就一分钟?我莫法原谅自己,没有陪爷爷走过生命的最后一刻!
爷爷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真的很远,远得再也不回来了。我不能相信,因为这只是一个梦,一个醒不了的梦。十年前,爷爷带着我和妹妹在停车场拾铁弹子,我们一起跑啊,笑啊,我眨着眼睛问爷爷:“爷爷,您永远都不变老好不好?”爷爷笑着说好。现在才明白,原来“永远”竟是这么远。十个月前,我离开家去读书,爷爷还给我削苹果吃;十个星期前,爷爷七十大寿,我也赶回来正举起酒杯对爷爷说“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十天前,我给爷爷打电话,爷爷说好多了;十个小时前,爷爷坐起来对奶奶说:“我快好了,过两天,咱出院吧,”——可现在呢,爷爷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
厂里的老工人大都有矽肺这老毛病,老是咳嗽。爷爷也是。从前,我还烦他咳嗽的隆隆声吵了我,而现在,我多想再听见他那熟悉的咳嗽声,就一声,但他却一直那样静静地躺着,静静地……
眼泪在不经意间模糊了双眼,爷爷的音容笑貌比此刻的情景更清晰得多。
我戴着孝布失魂落魄地跪在灵堂前,给爷爷烧纸。突然才发现原来那跃动如魔鬼一般狰狞的火竟是如此的亲切,可以带去我的思念。多想跳进那火堆,好让它也将我带给爷爷。又发现棺材太窄,多想再陪爷爷说说话儿啊;那花圈太小,多想躺在上面,做一个有爷爷的梦啊……
我小时侯,最爱趴在阳台上听爷爷讲对面那些烟充的故事。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青砖砌成的方形烟充,它是厂里最古老的烟充,早已废弃。从我没出生就在那矗立,直到有一天,它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