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放大的视野,逐渐扩充于耳廓中潮汐般沉浮的声响,是雨。
现在正时南方的梅雨季节,大雾弥漫不散,霪雨霏霏。
已经困倦了整整一个寒冬的小镇正使劲浑身解数,甩卸下沉重的冬所梏牢的冰霜冷雪。
似乎全是以阴郁所挥别的冬季,清晨不亚于北方的初斉般呵气成霜的冰凉。已经全然模糊了正午与早晨进屋出屋的温度差异,总之不经意一摸头便是满手湿潮的雾珠。
那么,在多少年前,一定经历过这样的天气,带着年少的稚嫩的思维,美化成装裱画中氤氲袅娜的深山境地。
也一定在那时,坐错了车,在睡意正浓时被颠簸的路面摇醒,睁眼便是如墨般扩散的陌生感——从未见过的地域,曾横蜿蜒的小林路,绿树荫凉的人行道,银涂饰上的窗台,整齐高挂在竹竿的衣物。总之,但凡在过路人看来不起眼的景致,全被措慌中深深植入脑海,作为奇遇或是经历的几件事情。
行走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即使只离家不愿,一旦没有似曾相识的路标,将全归类成危险的意味。若周围是一片哗然,喧哗的叫嚷声中骤然升温的越来越浮躁不安的心,动乱至难以忍受。若是一片阒静安谧,稍许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却在安宁中迸发出茫然无望的念头。
因为只是一个人,所以在畏惧陌生,唯恐下一刻就将遭受不可愈合的创伤。
可就是因为只有一人,才要疯狂的寻找回家的路,唯一的安息之所,不可分离之居。
敢情,要是年幼的自己被父母赌气甩在半路嚎啕大哭,是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尤为难言的现状?
只是被短暂的滞留在原地而已,并不是抛弃。我们尽可以仅仅跟随住他们的步伐,跟着他们一同回家,回到昨天遗留着欢声笑语的家中。
那么为什么要逆反至摆脱他们,望着他们,看着渐渐脱离交叠在自己背影上的背影,怎么哭闹硬是不肯挪动半点步伐。
简直就是年幼不懂事孩子不忍回忆的曾经。
甚者,在确定好了可行的补救措施之后,便想挥霍一般旺盛的好奇心,探寻一下日日坐车经过时从未拐入转角的区域,紧临车站之东,不足十米之差的陌生境遇。
以笔直通向路口处的车道,多年乔木茁壮的生长至可以碰到三楼居民阳台的树梢,同样枝繁叶茂的缠绕笼盖在行人道上,抬头望着,似童话书中幽深神秘的密道,几许漏光的罅隙处,摇曳不止的光斑连络成琥珀般闪耀。这里来往的车辆极少,没有挺立的广厦,没有凌乱颓败的废弃工厂,只有零星的过路人,轻轻踏过溢满了安谧无声的空气的脚步声。静默密布在斑朔泥墙上,平地而起,寸寸缠绕的常青藤,肆意倾泻的青苔,皆生生不息的连同这里的居民一同活着,度过每一天漫长的光阴。
至于现在,回忆起那日,离开之前的几分钟,是多么的漫长至祥和,令人安眠入睡。
也就在那时,一架巨大的航机从头顶上空掠过,轰隆隆的声响盖过风吹纸的脆薄声,拖着纯白的轨迹,以逐渐缩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中。
她的手紧紧握住一个精致的木篮子,篮里只有散落的细树枝及一张折叠工整的纸。
她似乎说着什么,翕动口齿,却未被任何人听到,甚至包括她自己。
其实早已心知肚明,以同样的口吻口型,在失真的云层中,望着越渐稀薄的云雾及余晖笼罩的落日斜阳,他一直这么呢喃道几个字。
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
再见,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