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了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
------张爱玲
在回往故里的途中,静静坐在车子里,望着两旁到了深秋也未枯萎的林木,望着它们倒退的模样,道路平缓,却曲曲折折,了无人烟,好似永远褪不去乡村里独有的至深的荒凉。
到达之后,迈下步子踏在这僵硬的红色土地之上,冷风漱漱,我裹紧衣服的时候瞥了一眼上空,真是凝重的天穹。霎时,脸上的一点冰凉,哦,下雨了。
父亲嘱我进屋,随后便与另一名同乡商办他们的事情。这老屋十分破旧,砖砖瓦瓦都附着岁月的厚重的灰。我进屋来打开门,霎时多了一抹昏黄的光明。屋里弥漫的是陈旧的气味,夹着灰尘夹着青苔夹着秋天凉意的陈旧气味。我扫了一眼这些零星的家具,时隔多日,它们早就失掉了初时崭新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灰色,抬头就见蛛丝,明显是受尽冷风折磨,没有了结构的美感,真是满目疮痍。
我踱步在轻尘上,回头望见门外稀稀落落的雨点,点点闪着清透的光。我走到门槛前,这雨点又稠密起来,织成了素素光丝。这雨看起来,柔柔弱弱,任凭风儿把它斜织,又轻轻盈盈,宛若为着深秋的乡村跳一支凄美的舞。
雨声夹在风声里,空灵,令我想起了一个叫跳房子的乐队。纯粹的乐声奏着秋天,奏着乡村。这秋雨潇潇,不装腔,不蓄势,不拉腔,不作调,不歇斯底里。她仿佛用这淒柔的姿态,引我深入。我从背包里抓出伞,欣然跨出门坎。
门前的一方水泥地上,层层叠叠的雨花,像丛丛的白朵儿。绽放着,凋谢着,循环往复着淒美的姿态。而前方的土地早被润湿,变得柔软。我走过去,每个步子都留下一个完整的疤痕。
走到不远的稻田前,雨幕掩盖了光线,也夺去了这金秋里作物特有的光芒。我听着雨里的淅淅沥沥,仿佛是豆苗稻谷的微语,传递来他们的寒冷与寂寞。
再远的那头是成林的高木。太远,令我看不清那片片叶子是否在颤抖轻吟,那憔悴的枝干是否在沧桑里叹息。
片刻,雨似乎更大了,又急又密,响声大作。将我覆盖,裹我如茧。虽我的走动,能不断挣脱,不断撕破,可铺天盖地的压抑,彻头彻尾的沉重,始终伴随在我左右。
我转身朝旧屋走去。父亲已在屋内等我。收拾片刻,起身归城。踏入车门那刻,我无声停顿几秒,把这乡村里如泣的雨声记住。
归城的途中,车窗紧闭,也把乡村里所有荒凉隔绝在外。我知道这样一秒接一秒,这乡村里的一草一木便渐次退出我的视线,我将驶向城市的繁华里去。我轻轻合上双眼,把此刻对乡村所有的感受,一一隽刻在内心深处某篇洁净的土地上。
莽莽山野,淙淙流水,袅袅炊烟。这次,我确实没赏看那样如诗如画的乡村风光,引人驻步的湖光山岚,动人心弦的嘹亮山歌,摄人眼球的蓝天花海,我一一错过。上天让我遇上这场荒凉的雨,立意让我感受乡村孤寂的寒意。
若要问起这寒意从何而来,怕并非因为这乡村本身,那缘由得归结到人身上去了,因人去村空,美景亦不复。再美的山水,少了人烟,都得添一抹萧瑟的寂寞。
雨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网住了忧伤的记忆,网住了有墙的梦境,也网住了乡村里所有苦涩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