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渐渐晴朗,房顶上,草地上,道路上的雪已化个干净,只留下了记忆中的雪白与心中的惆怅。
雪,因它洁白,所以我喜欢,可我喜欢的不是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毫无生气的雪,而是自九天之上,缓缓飞下,在空中自由飘荡的雪;风一大,雪就一大片的猛地加速,有时还回旋着向上飞舞。昨日,我在后面方格子的窗户和方格子的瓷砖的映衬下,我从方寸大的窗户中望到了它,洁白的,无暇的,晶莹的雪花。外面寒风呼啸,里面却温暖如春,在我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也与此差不太多了。
小时,夜晚,紧紧裹在两层被子中,盯着电视,从窗户缝里,隐隐听到风卷着雪花的呼号,无限的温馨,受不了窗外诱惑的我,坐起身来,后背暴露在空气里,立即察觉到那丝寒意,扒开窗帘,在青色玻璃的阻碍下,外面的一切都泛着青色,光秃秃的梨树盖满了白雪,地面,外面的窗台,别人的屋顶,都变成白色,家里的大狗也躲到它的专属小屋里,加上了几个棉垫,想必他也暖和多了吧。
早晨,醒来,坐起身,再扒开窗帘,就只看见一片相连的刺目的雪白,与昨夜不同,现在所见,只有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寒冷,打了个哆嗦,又躺了进去,感受着褥子上残留的温度,不顾妈妈叫我起床的声音,转了个身,面对着墙,狠狠闭上眼睛,任凭母亲推搡,一个冬天,我几乎都在赖床和母亲的反赖床中度过。
当然,是几乎,能作为例外的,也只有大年初一了。
快过年了,家里桌子上摆的鞭炮就快比我重了,我不清楚日子,妈妈却记得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放,放多少响的,有时我已将饭菜端到桌子上,母亲却让我提醒爸爸去点一把。大年初一的早上妈妈把我叫醒,才五点多,外面还被漆黑覆盖,我却兴奋,匆忙穿上衣服,吃两个饺子,就跑了出去,因为听到了族里孩子的喊声,出门,在门灯昏黄的灯光下,看到院子里,在白雪的底衬下,昨晚放的一大盘大红鞭炮炸出来的鲜红的碎纸铺了一地,从缝隙里,看到了不曾和周围有异的雪白,门灯给他们加了一件外衣,鞭炮纸有些暗,在夜的漆黑中异常妖艳,玩伴们从外边跑了进来,那些未曾被践踏的,平整而柔软的铺了一层的雪地就被踩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说是坑,也不为过。见到地上的一层碎纸,欢叫了一声,里面还有没有爆掉的炮竹,他们兴奋的扒寻着炮竹,我却望着那被踩踏的地面,愤怒,却无法说出。
等最慢的妈妈收拾好,我们走向大奶奶家,因为规矩是:小辈们,就是父辈们要带着孩子挨个串门拜年,串那些我的各个爷爷奶奶家。整个村子就我们一家乔姓,所以不管再远,我们都会走过去。顺序是由长辈们定的,每年都不一样。等明了事理之后,别人问我叫什么,我都只会说自己姓乔,别人就会哦一声:“北街的吧”“恩”。我年幼时总是傻乎乎的报上自己拗口的全名,然后惊异于别人怎么知道我住哪,长大后转了一圈才知道,我们这一大家,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住在这被分成东南北街的村子中的北街。在走向大奶奶家的时候要经过一条河,村里唯一的一条大河,连着黄河,自东向西,穿过小小的村庄,平时跳进去抓鱼的河已经结了冰,三尺厚的冰,别人不信,我信,在冰面上玩危险,实际上在那段时间里并不危险,因为,那冰比石头还硬,河中可怜的不足一米深的水,被冻成了半米,在路上,我不断捡起没冻在路上的砖头块,扔进去,却连白印都激不来。
两旁树林里,田地中,那厚厚的雪层就成了我欣赏的对象,虽然那的我还不懂欣赏,起初天黑,看不太远,时间越长,天越亮,在灰蒙蒙的太阳中,那似乎灰蒙蒙的雪地却闪着炫目的银光,让人不敢直视,只好眯着眼,跟在大人的后面,偷偷地看着。
如今,再看不到小时没到膝盖的大雪,连初一拜年,早上起来时天已半亮;不再赖床,因为不再寒冷,而不再寒冷,只是头顶呼呼作响的空调;不再夜里扒开窗户,窗户离床太遥远,而玻璃也不再是青色,透明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而现在,见到了这样的雪,似乎很绚丽,又有哪里绚丽呢,只不过是连鞋都没过,大大小小,不均匀的次品而已。
如今,再听不到午饭时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鞭炮都是我点的,以前神秘的它们,被我撕开纸,用打火机点着之后,再慢悠悠的走回去,哪里还有神秘,见到一地的鞭炮纸,哪里还会冲上去,扒寻着里面的没炸开的炮竹;拜年时,哪里还会眯着眼偷偷看田地里闪着银光的,厚厚的雪,何曾有雪!
已经长大,却不愿长大,心还沉迷于过去的漫天鹅毛大雪中,每片雪花都是那么的蓬松,柔软,落在张开的嘴巴里、额头上、脸上、颈子里,凉丝丝,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