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前的我,背着个小书包,从一个“小羊倌”升级为读书郎。那时,家乡的小学还十分简陋。我们幼儿班与五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王老师刚教完我们写横平竖直的“山石田土”。一边又得返回去带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幸好早晚不上自习。但中午没有足够的时间回家吃饭,只好自己带一盒饭。冬天还得带一个小火盆。每逢下雪,更是难受,课间匆匆扒完盒里的饭,在小火盆上烘一烘冻得紫红紫红的小手,又接着像婴儿吮吸乳汁般的去接受课本上的知识。
有一天,已是深冬。天降大雪,只好穿上小雨靴,拎着小火盆,去上课。下课以后,孩子们好动的天性改不了,大家蜂拥出了教室。捏着雪团便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个个的手都冻僵了。一起围到我的小火盆上。不知为何,大个子飞起一脚,踢飞了我的火盆。炭火四下乱飞,不少恰好落入我的雨靴里。而不巧的是,靴子又小。就像一只饥饿的鲨鱼,紧紧地咬住我的脚。我抓了几下,没有脱下。同学也来帮忙,同样拉不动。大个子吓得跑了。
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掉下了一串串的“珍珠豆”。正在这时,王老师从远处看见了,丢下手中的活,风驰电掣地跑过来。用力扯下靴子。看见我的脚背早已烫得满是泡儿,又疾步跑回去哪了一条牙膏,一边往我脚上涂,一边安慰:“别哭,过几天就会好的。”也许是心理作用,在老师慈父般的关怀慰藉下,彻骨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顺着那还沾着粉笔灰的手望上去,记得先生满脸和蔼。满头的白发,像极了那些堆满屋顶的雪。
我的眼泪又来了。是脆弱,更是感动。
后来的几个星期,我只好在家里养伤。“小嘛小儿郎啊郎,背着书包上学堂……”每当看到伙伴们高兴地走向学校,目送着他们活泼的身影钻进大门,消失不见。还想象着看见了那整齐的桌椅,似乎听到那琅琅的书声,还有那老师的讲解声,汇成一支小提琴的曲子,从对面的校园直敲击着一颗喜欢读书的心。
王老师啊,也许,您正在焦虑我的伤;也许您正在义正词严地批评着大个子;也许过不了几天,您就会来我家家访……
一天下午,我正拖着脚出去看伙伴们放学,等邻居家的读书娃们越走越近,怎么中间夹着个蹒跚迈步的大人的身影。一头霜发,是那个教我们横平竖直写字横平竖直做人的师者么?
近了,再近了。当熟悉的魁梧而略有些弓的身影真的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余缇,好点了吗?”“差不多了,老师。我多想回学校上课。”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王老师弯下他那高大的身子,用他那只灰色的皱纹像白杨树皮的手,捏捏我包着草药的右脚背。动作就像他讲课的声音那么温柔:“痛吗?”“不痛了。”我望着他那关切的目光答道。他有轻轻打开我缠绕着的绷带,像一个美丽的护士精心护理病人,像慈母牵动着婴儿身上的襁褓。我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暖流直流入心中——从那双满是温情的手!
他向母亲询问了我的情况。说不放心我的伤势,特来看看。并想帮我补补落下的课程。
夜幕不知什么时候降临山村。我坐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聆听那家乡小河般流畅优美的声音,一字一句,错落有致,娓娓动听。一切都是那么的悦耳。一边听讲,一边注视着老师。看他满头的白发像富士山一样美丽壮观,在灯光下更加亮堂。我不禁一颤:老师不就是一盏最明亮的灯么?用他们的知识学养及道德修为,给贫瘠的山村带来光明,驱散了乡村孩子心头无知的夜晚。
正是这一盏盏长明灯,指引着我们走向绚烂多姿的人生。现在我也是一盏小灯了。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脚背上的疤痕。泪眼中似乎还有点点牙膏送来的清凉。似乎那握过白粉笔批过红百分的手,还轻柔地捏着我的脚。心中就自然多了一份力量。那个我亲爱的同学大个子前几年升迁为某局副局长,却不幸遭遇车祸身亡。人生谁能预料。王老师不知还是否健在?在第二十六个教师节来临之际,谨写此文追念那些远逝的青春和为我的启蒙和成长付出心血的老师们。
感谢那盏心中不灭的明灯,难忘那如海深如山高如天宽的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