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相片放在相架里,在时日里独自安然地发出岁月的黄,没有现在数位相机洗片之后颜色的饱满,情景还原得那样妥当,但是,那张儿时的照片,像一个明媚的提醒,在每个夕阳渐沉时分,年长的烦忧恣意盘桓在我的心底时,告诉我,那段熟悉的路途,记录最初纯美的六年的细碎光阴,照片上六行站列队伍的最前方的中心位置,有我深深纪念的那张严厉的面孔,但是,在离校最后需要完美的定格时,他还是笑出了最温暖的酒窝,盛满不由言说静默深涵的热心和爱护。
我细数过每一个清晨,有关于凌晨时分破晓时的温柔光亮,有关于寒冬里一边耸拉着渐渐往下沉的书包,一边啃着热乎乎的包子呼出热气,和着大雾把街灯装饰有朦胧意象。记得,我们的语文老师特别严厉,只要在上课之前必先检查我们前夜的家庭作业,如果见到我们放在课桌上的作业数量参差不齐时,他就会习惯性地挥挥手,示意回家带上忘记在家里的作业或者书本,雨天,他就叫你站在长长的走廊上,被雨声占满的听觉经不起窗格玻璃隔音的推敲,只得安静地感谢钝拙的雨点赶走一次仓惶的负罪感,如果是在晴天,就非得回家带回不可,粗心在所难免,我有时也会满头大汗地一路狂奔,胸前的红领巾随之不停地扬起细微摆荡的弧度,回到家爸妈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一粗心事件无意中重叠多次就会加深家长的无限怜悯,但是又不能当着老师的面说些什么,只是在返校的时候,塞给我一块钱,叫我做脚踏三轮车赶到学校。在三轮车里我熟悉地数过似曾相似的眉眼,他们有的仿佛认识我,好像一早就知道有一个大意的男孩在必经的路途中会有急切的需要,我总能幸运地在离家不远处找到停靠在绿荫下的两三辆。
我曾经暗暗抱怨过老师过于严厉的多此一举,但是有些细微情节蜿蜒延展在其后,在五年级时,他征集同学每周六到他家补习,因为名额有限,经过家长的强烈要求和极力在老师面前的争取,我也加入到了补习的行列,在他家里,我们看到他私底下蕴藉绵长的温和,我们品尝到他用玻璃杯为我们盛着白开水,适当地加了一点食用盐 ,水汽轻淡隐约失去形状,像他褪去所有严谨的面容,释放出易于接近的温和光亮,他指着每一道习题不厌其烦地讲解,直到你会意点头。那季暑假,热浪翻滚在人海之中,有一丝凉意涌荡在老师向我们挥手道别的刹那:同学们,回家小心!
我听到坚若磐石的表象之下暗涌阵阵,每次我手捧着补习资料走在回家路上,我总能按时看见商铺小店灯光渐次拧亮,心里平和美好,尽管没有和同伴打我最爱的乒乓球,或者错过几集黑白银幕上连续播出的大型动画片,但是那些都无关紧要,因为我知道当时电视台就那么几部国产动画,在那个国产动画极度匮乏的80年代,我坚信无数次重播是可以弥补回来那些持续断缺,青黄不接的故事情节,但是有些故事,不再继续,最终,哼成了我们歌。
小学步入最后一个年头,一切都进入最后倒计时的状态,天天晚上我们要补习,尽管我不喜欢数学,但是我还是咬紧牙关在草稿纸上画着一个个生涩艰难的字符,在心底默读至发慌渗汗的应用题,多次无果之后,得到一页一页空白,但是老师还是会不耐其烦地讲解,补习结束,我们路过老师办公室时,我们远远就能望见格子窗里有昏黄的灯光掩隐着的憔悴面庞,红笔仔细地圈阅在疏忽的某个小角落,我用心把曾经的试卷折叠在课本里,细心地铭记着旧时光里一次次戒尺下知耻而后勇的悔过,因为老师有时会拿出长约为40厘米塑制尺子,在不及格或者粗心大意大面积失分后,用手指着试卷上那个可怜兮兮的分数,然后朝我们狠狠挥下,不知道那些落在心里的伤口或者烙印,至今成了怎样回溯的心境,至少有莞尔一笑清浅的保留,摸摸手心,似乎曾经的热辣的伤消失在风里,泯然于时过多年之后的热切感激。
还记得,快要毕业时,《还珠格格》正在热播,在毕业晚会上,我们唱起了那首主题歌:动力火车的《当》,
最后一个很长的音符,我们男生大声喊出纯挚的小沧桑,有些沙哑,有些破碎的音频轨迹缠绕女生们娇声细小的声线,融合为沉潜起伏的伤感,老师不喜欢流行歌曲,但是他在一旁用手打着节拍,左右晃动着身子,把最后的音符定格在那个黄昏,那个永不说再见,转身却又分道扬镳的背影里……
少年的心事刹那间隔出离别的伤,有些不舍,一起玩过玻璃弹珠,一起去春游,带上前夜和家长到附近的商店精心挑选的小吃,合伙午餐的同学们,在几天之前就一起安排各自要携带的锅碗瓢盆,五香料,蔬菜瘦肉,诸如此类。即将离开学校时,我们和老师留下了最后的纪念,一张到现在已然泛黄的照片。感谢老师,感谢在我们少年时您的严厉成就多年后我对您深深的感念。虽然,这些激烈另类的教育方式在如今看来是那么格格不入,但是往事就是如此美妙,成就了我们之间永不老去的歌谣,一声声随风应和,一字字注解在心头,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