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花是女人花(杜鹃花),爱的喜悦和被爱的欣喜在自己的季节里大肆地绽放。没有预兆,她的生命似一夜之间艳羡群芳,短暂的花龄当不上自怜的借口,因为生命里花神的那一次眷顾已经让她感激涕零,因为她成功地在诗人的笔下里留下她的倩影,因为那一季的热闹和真诚刻下她的深情。而她在生命苏醒的那一刻,就用灵魂刻下花神的恩情,残花飘零之际,微笑着跳下枝头。
从未料到,在过去的双十年华里,我生命里最深刻的感情竟被两位平凡的女性紧紧占据。她们藏在我的喜怒哀乐里,在我不经意的回忆里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些女性中有赋予我血肉的母亲,在我无知的的年华里,为我开启命运的车轮,她决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她常常羞愧于自己浅薄的知识,对自己写下的歪歪斜斜的蝌蚪文也难以启齿。可是她是一位优秀的启蒙老师。她用自己的温柔和坚韧去塑造我的个性,并把我领向她的梦想里。她喜欢文学,喜欢诗文,喜欢细软地呢喃出打动她的文字。可是谁又知道她并没有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在她的兄弟充分享受学校的生活时,她在田地里干活,周转于厅堂,在水泥厂漂浮的尘埃里差点咳出心肺。我一直知道,没有她,我的生活决没有今天的闲适,我也知道她一直在我的身上寻找她的梦想。在她执著地牵着我的手攀上书山,遨游辞海,遭遇时间的欺骗后,义无反顾地把我送上离家求学的客车时,我就明白我在为两个人读书。直到今天,她还拿出我的书本与我探讨唐诗宋词,规规矩矩地记下她的心得。
在她第一次认为她的浅薄的知识再也满足不了我时,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把我带到了另一个人面前,开始了我的学校教育。
此时,我遇见了除母亲以外又一个让我灵魂震动的人。初见,她贴着我的耳垂,轻轻地吐出“我的乖女儿”,我的心海顿时春花烂漫。那时的我,蓬头垢面,面带菜色,还带点结巴的小冬瓜,不被伙伴待见。爷爷奶奶在得知我并不是她们想要的孙子后就再也没主动召见我。而我在经历因父亲的大意而走失挨饿后,就紧紧地黏着母亲,害怕自己会被如流浪狗般被无声无息地丢弃。我的敏感脆弱让我变得患得患失,冷淡和猜忌,天地间好像只剩下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可这个陌生女人的话让我平静的面皮裂开了一丝缝隙,转头一想,她是逢场作戏吧。那时她初为人妇,脸上终年挂着笑靥,那时我想她肯定吃了很多蜂蜜,不然谁会有这样甜蜜的笑意。
我似乎小看了她的决心。第二天,她笑着走向我的母亲,要我做她的女儿。她向母亲保证她会视我如己出,她的家人会很喜欢我。我紧张地看看她,再看看母亲,带着一丝恐惧和欣喜低下了头,我的生命似乎第二次开花了。
当然,我的母亲委婉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似乎不以为意,对我是越来越热络。她常常拿着新衣和她家摘下的柑橘大摇大摆地走进我家。每次,我从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深深的感激。我还记得放学后,她总是让我留下来等她,收拾完毕后,牵着我的手走上崎岖的山路。我喜欢她为我准备的“课后辅导”,一时兴起,我们会蹲在山道上,她包裹住我的手,拿着树枝写写画画;晚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她会为我细心地拢齐;披着斜阳,她会为我讲《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夸父追日》等,从神话故事到中国传统美德故事,从美丽的文字到奇妙的算术,从轻软的歌声到青涩的舞蹈,她的热情差点把我烧尽。在她面前,我似乎成为她口中的“小婆婆”,我会忽略她眼中的戏谑,继续背诵九九乘法表。
多年以后,我还是叫她“小妈妈”,她的眼角添上风霜,可是望向我时,眼里的温柔化成一泓春水,把她眼中的黑葡萄浸得湿亮湿亮。我享受她的宠溺,即使她自己的孩子也不能打破的深情。
我常常庆幸在童稚年华里遇见她,因为这意味着我还有无限改变的可能,她为我的生命带来活力和惊喜,让我在潜移默化中把她的个性变成我的一部分。我的朋友一致认为我是微笑代言人,无时无刻不向她们释放我对生活的热情。她们决不会想到我曾经是多么伤心绝望(我曾经常常躲在角落里想象自己死去的方法),当然我不会再把那段故事拿来共享,因为她告诉我“把自己的伤心拿来与别人分享是感情上的犯罪”,或增加别人的幸灾乐祸,或增添自己的凄凉,“不如让它如过眼云烟,在年华里老去”。
我多想告诉她,她在我的心里已经成为牢不可破的碉堡,我的生命不息,我对她的爱戴也不会停息。我是多么愿意每天复习关于她的记忆,每天挂上她的招牌笑脸。我能想象,在我告诉她后,她内心欢喜到极致,又要假装心平气和地教导我说话要实事求是,然后要求我重复播放这些话的矫情样子。
在我的两位启蒙老师鲜有参与的岁月里,我的这些记忆还是如此鲜活,我的感激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分毫。她们都是热情和坚强的女人,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坚持,就如照亮天幕的映山红,在自己的花季里成全自己。深夜里,我告诉天边的月,妈妈们,你们的女儿正在她的季节里绽放她的生命,因为你们她不会退怯,她还要回家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地告诉你们,她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