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蒙刚转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值秋天。所有人包括我都在感叹假期之短作业之多时他跟在班主任后面一蹬一蹬地闯入了我们的生活——这并不是指他的身体上有什么残疾,只是他走路方式只能让我想到这个词。张蒙皮肤很黑,很爱笑。自我介绍时他毫不羞涩地大声说:“我叫张蒙,蒙牛的蒙,来自XX省XX县XX村,爸妈都是农民,家门口有一片大森林。”他顿了顿,用憨憨的目光接受四方看戏的眼神,继续说,“很大很大的森林……所以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位森林的守望者!”没有人会去在意他说出那句话时炯炯有神的目光,只是一味地笑他的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赛林格那个怪老头。
他成为了我同桌,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成了我的朋友——说是朋友,也只是在座位上谈天说地而已,而更多的时候还都是他说我听。他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他们家的那片大森林。说哪里的每棵树都有多粗有多高,说秋天脚下铺满落叶后踩上去脆脆响。我也就一直让他这么说着,一边做着自己的事,偶尔参差着几句敷衍性的话,待他说完后,耳根也便清净了不少。只是有一次他慢吞吞地问我:“萧天,我是不是很烦?”我做作业的笔停都没停,更没空去看他那时的表情脱口而出:“还行,解闷。”不用费任何脑细胞就可以猜到他听到回答后那副憨憨笑的表情,虽然说完我便后悔了。
回到他的梦想,所谓的森林守望者。必须得强调的是,拥有守望者梦想的人性格也大同小异——和赛林格一样,他也是怪人一个。首屈一指的便是他多管闲事的性格,见不得别人浪费,特别是纸。想当初有个男生随手丢了只空白纸团进垃圾筒,不料技术不佳送到了张蒙脚前,等待他的便是张蒙之后长达5分钟的关于节省纸张的长篇大论。至今我都无法忘记他转过头来那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集具悲壮和同情的眼神,和张蒙演讲完毕后心满意足却仍不失憨笑的表情。
如同赛林格喜欢躲在小木屋内一般,张蒙也有不憨笑的时候。当他站在窗口用一种几近缥缈的眼神俯视整个学校甚至是整个世界时,感觉有一声发自他内心的呐喊刺破苍穹,冰冷如箭,不同于平时的他。也许他有两面性,又或者这才是他的真正面。
冬天到了,午休前的休息,我在树丛旁一眼就认出了他——和他身旁的即将肆虐的火苗,隐约的橙色窜出,照得他的表情越发清晰——那是一具冷漠到极致堪称可怕的脸庞。
我去叫了老师,趁着火还没大到被所有人看见的时候灭了它。张蒙眼睛瞪得很大,不停挥舞挣扎着被门卫抓着的双手,嘴里吐出“都是你们城里人害的”之类的字样。他的目光像火焰般喷像我,但我知道他说的并不只是我。
昔日趴在桌子上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下萦绕在耳畔的啰嗦在脑海中编织拼凑,我想我记起他当时说的话了:“在锯子声中一棵棵树轰然倒下,它们的尸体被一辆辆卡车送向远方。我很小就问过站在一旁的村长卡车会开向哪,他说去城里,做成纸让那里人用。”我半睁着眼恍惚地看了他一眼,朦胧中他的眼神充满了仇恨,我敢断定如果当时自己戴了眼镜一定会看得出他脖子上颤动的青筋。“而我所谓的未来的森林守望者,已经失去守望的资格了。你们这些城里人,拥有得太奢侈…。。”他最后一句说得很轻,轻得几乎无法听到。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张蒙。
之后,班上还是过着同样千篇一律的生活,好似张蒙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是扔去垃圾筒的一团纸上总会被填得很满,似乎宣告着张蒙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