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五岁,刚刚记事,住在姥姥家。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没有彩漆的屋子明亮的房间,也没有妖艳的大小如一的花朵和修剪得绿油油的草坪。整个村全是土房,屋顶的瓦和砌得深浅不一的墙全是浅灰色,上面还有调皮的小孩子用劣质粉笔画的古怪可笑的鬼脸。小河边有参差不齐的杂树,河水也微微映出灰蒙蒙的颜色。
一片全是浅灰,连人的皮肤也是灰灰的泥土颜色。很亲切和安静的颜色。
哥哥姐姐们都大我五六岁,爸爸妈妈在外地教书。那时姥姥的头发竟又黑又亮,老姨脸上一点细纹都没有,比现在还漂亮,还没结婚。家里还养着一只很活泼的小狗,已经会在我拍手的时候颠颠地跑过来;还有一只纯黑色的黄绿眼波斯猫,晚上我一看见它就害怕,觉得它很灵异。
妈妈经常在中午回来看我们,吃完午饭就急匆匆的回去。每回都带着笔,实验器材之类的东西。每次她回来,衣服和手都冰凉冰凉的。她骑的吱呀作响的自行车靠在土墙上,车轮上全是泥土。
彩云姐姐,彩湘姐姐和哥哥都是一个年级的。妈妈回来带来的东西,两个姐姐经常抢来抢去,争得面红耳赤的。哥哥是从不抢的,他是个学习不太好但很机灵的孩子。他皮肤微黑,眼睛很大,睫毛很长,不符合时下“帅”的标准却无疑的俊俏,很爱逗我。晚上睡觉时,哥哥总会跑到另一屋睡。姥姥说:“陪妹妹睡吧”哥哥就捏着好听的童音说:“不,我不耍流氓。”
我和两个姐姐也玩的很好,她们都是学习拔尖的,就住在我家后院。但因为那时太小,也已经很长时间没再见面了,所以我已经全忘记了她们的样子,只记得彩云姐姐的很瘦,有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头发。彩湘姐姐脸很圆,头发很黑很亮。
老姨长的很好看,她也在外地工作,只有周末才回来,那时她才20岁左右吧,总给我带回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食品。每回哥哥都跟我抢,我们就用跳房子来分,哥哥总赢我,但最后这些东西一直归我。我们一起打扑克,老姨很会玩,次次都赢我们。哥哥很不服气,就耍赖偷看牌,跟我换牌什么的。最后被发现了,跟老姨一拨的彩云姐姐扑过来抓我们,我们就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逃走了。
那时,我们无忧无虑地在无修饰的浅灰色中嬉笑打斗。
一年后,两个姐姐去别处上学了,走的那天晚上我在她家看电视,那种像我们现在的语文课本一样大的黑白电视,姐姐把她以后用的电话号码写在电视机后面,告诉我们一定要打电话找她。
两年后,哥哥瞪着天真的眼睛说:“班里有很多人都找对象了,都不陪我去游戏厅打游戏了,真没劲!”
三年后,我离开了姥姥家,回天津上学了,只能两星期回来一次了。
四年后,哥哥老抱怨自己太矮,他还是喜欢和我一起打打闹闹,异常蔑视谈恋爱的同学。又过了两星期,老姨结婚了。
五年后,姥姥家盖了新房,街上总有留着长长的头发套着短裙,指甲涂得像鱼鳞一样的女人。
六年后,我在姥姥家玩了一个月左右,哥哥在晚上带我去捉蝎子,我们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捉到了一瓶子蝎子,非常开心,而且这一个月不用做奥数!
七年后,老姨离婚了。哥哥退学,整天泡在网吧里。我天天窝在家里,已不热衷于回姥姥家。
……
现在,我呆在家里,双手飞舞的噼里啪啦的跳旋舞,看非主流博客;老姨结婚后到市里生活了,不怎么能看得到她了;哥哥染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那天我去看他,看他的手机上半夜还有通话记录,我好奇的用他的手机拨过去,接通后问:“你是谁?”过了一会,电话里响起激烈的女声“你是谁?!他骗我!你是他女人吧??”彩云姐姐和彩湘姐姐从没回来过,或者……她们回来了,但我从没有问过。
小时候过家家的树叶,游泳时用的澡盆,扑克牌,粉笔头,小食品,以及那黑白电视后的电话号码,都渐渐变浅变淡,褪成了浅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