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是冰天雪地的北方。他是最平凡的那种人。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怎样,因为他把时间都用去考虑别人想让他怎样了。所以他极有可能是你刚见到的那个路人――是一个社会青年似的优等生或一个优等生似的社会青年――其实都差不多,关键是别人喜欢,他就满足。他说,就这么不好不坏的就行。于是这样一个人,就这么坐上了这趟开往南方的列车。他面向北去南方。为什么?他不知道,也许,他并没想离开。
旅行,是他无谓的听从。
因为有燥热的南方所以有躁动的他,他一向这么认为。他说不出为什么自己讨厌南方,正如你说不出菜里进一只高温消毒又营养丰富的青虫有什么害处。有时他觉得一切都美好得无与伦比,有时又说什么都糟糕得无可救药。对于他可能没有正常,也可能没有不正常;例如此时,他坐在火车上,面向南,车向北,尽管他对北方毫无兴趣,只是想远离这里,可他是正常的,而那些怀揣着梦想忙碌的人全是疯子。在他的逻辑里,只有他是对的。
旅行,是他冲动的逃离。
他感觉到自己在飞速倒退,火车向南方飞驰,而他却退回了北方的记忆,退进了无数个大雪纷飞的深秋的午后。与别人不同,他不适应凛冽的北方。他几乎不踏进雪地玩耍,总是守候在窗口,听同龄人的欢笑却害怕看松软的雪布满歪斜的足迹,变得坚硬、肮脏并冰冷沁骨。然后雪会融化,到另一个地方接受最彻底的净化,可是,在它们重新绽放之前,在秋天回来之前,他搭夏末的最后一斑车不辞而别。秋季的雪花飘过整个冬天也无法再见他,会孤独吗?他更犹豫了。他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踏上这样的旅程?
他看明月没落,看候鸟迁移;看不见冰雪,也没看见孤寂。
他的座位朝南,车厢里的喧嚣渐渐让他不安静。他仿佛站在一个封闭的大房间内听别人的谈笑堆积成嘈杂充斥着他敏感的听觉。他想大喝一声,所有人都会停下。但他知道,这里没有人在乎他,他们不会纵容他的任性,不会忍受他的无理取闹。行李在头顶的架上摇摇晃晃,让人觉得不安全。他拖着下巴苦笑。突然想起那些一起打架一起写检查的兄弟;想起那些与他四目相对就会脸红的奇怪女孩;想起一边责怪他惹祸一边为他的高分惊喜的老妈。遗忘了的事就这么路灯似的一盏一盏地明亮了。他想起曾经翻过学校围墙而不被发现;不开心时没和朋友去电玩城挥霍到身无分文;不喜欢打篮球时有很多女生为他喝彩。他想如果他早一点记起这些,他会老实地呆在教室做好几十个本子的数学题,难过时就去玩遍所有他知道的电玩城,并在打球时偶尔分心听女孩子甜美的声音,他会一直珍惜这一切。但他买的是单程票,不能下车,没钱返程。他不曾想过自己竟爱过那些人无聊的热情以及那个庸懒的南方小城。
他听红日沉沦,听热浪翻滚;听不到挽留,也没听到失落。
许多火车在同一个车站休憩。他和他的车相邻,他和他的窗相对。透过车窗,他们看到的更像迷茫的自己。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北方人在南方人眼里找到了让他眷恋的刚毅,南方人在北方人眼里找到了让他欣喜的温存。他们蓦地意识到,旅程也许是天注定的,后悔也不能退票,但可以终点由自己寻觅。
没有相识、没有交谈、没有表情更没有重逢,所以火车开了他们没有回头。或许他们面北朝南只为换彼此一个眼神。很多事在旅途中会明了,很多人在旅行时才长大。
用你犀利的眼神去看北方吧。也送去我的别离,看那秋末的飞雪,别让它们空漠地舞。而我将去你眼中温媚的南方。北方的他看者窗外的风景笑了。
以你温柔的双眼带上我的爱恋,看真正的南方,那个被喜爱的我的“鬼地方”。我也会去寻找赋予你神秘目光的北方。南方的他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坐,满足地微笑。
夕阳,红霓,下面是青黑色的铁轨。火车出现、掠过、消失。面北朝南,有目的的旅程变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