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时,他披一身黑色风衣,崭新的西裤衬托他修长的双腿,脚踩一双锃亮的皮鞋,最耀眼的还是那面如冠玉的俊美容颜,搭上略长的大油头,仿佛从民国穿越来的贵公子。
而我正有幸被这‘贵公子’牵着手去上学堂。此时我还是小小的一只,小到头顶只到他半个腿。我不得不高高举起手以让他牵到我。他的一步顶我两步大,我需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我抬头,阳光尽数倾泻覆盖于他脸上,他似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头温柔浅笑,这一刻我呆住了,我仿佛看到了天上的神邸是那般神圣不可侵犯,一个想法也伴随此悄悄生根发芽。
“我若能做他的妻子就好了,可惜……”我听到我在心中这样说道。
我13岁时,他仍是一身黑衣,沉稳且给人安全感。此刻,他在给我讲数学题。啊!那些数学题怎么就像天书一样叫人难懂呢?我心里止不住的哀嚎。看着他精致如玉的侧脸,唇瓣微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解法,我更是被打击的体无完肤。我只觉得他像关羽一样过五关斩六将,又像个英雄救我于水火之中。后来经老师讲解以后,我竟发现他教我的题全对。从此,他在我的心中更加高大伟岸起来,简直无所不能。
当我十五岁时,我面临了人生第一个关卡——中考。铺天盖地的试卷向我飞来,如雪花般记不完的知识点,像赶场子一样的考试,起起落落像过山车一样的分数,这些都让我处于精神崩溃之中。我仿佛处在漫天迷雾的高山之上,稍一不留神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而他工作来工作去,好像没看出我平静沉默的表面实际压抑着一座怒吼即将喷发而出的火山。
我将他喝酒的朋友赶出去,他生气极了,冒火的双眼盯着我像野兽,我亦不甘示弱回瞪他,突然他狠狠地一掌拍下来,直击我天灵盖。我不敢置信的抬头,定睛一看,才恍然发觉曾经俊美非凡让我想嫁的人已经变了。他多出了鼓鼓的像猪八戒一样的啤酒肚,方头大耳,脸上凹凸不平,黑一块红一块,整个一油腻大叔,哪里有曾经翩翩公子的一丝风采。我沉默了,亦是失望了。
匆匆几年又过去,我十九岁了,他依旧一身黑衣,老土得让我厌烦。我要面临高考了,残酷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中考。眼见着身边的同学,学霸的学霸,学艺术的学艺术,学体育的学体育……一个班中的同学泾渭分明。而我守着那个不上不下的成绩尴尬的存在于班里。我和他商量去学艺术,可家里却并没有那么多钱,我无助极了。他不能拯救我,我自己也不能拯救自己。这一刻,我想到了死,却又反反复复看着生的希望的心灵鸡汤。于是我就在生与死的矛盾中折磨自己,甚至怨恨上他。
我在想:他怎么这么没有本事,学历低,赚钱少,害我学不起艺术,一点儿也不是我曾经崇拜的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
如今,高考结束了,一切阴霾难过崩溃无助,仿佛在我从校门出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再回忆起曾经无数次痛哭的日日夜夜,在试卷上落下的泪痕,以睡觉来掩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甚至准备好的跳楼自杀,一切一切都变得那么可笑至极。
我想:这有什么的呀!一直压在我心口的大石不过是几场考试,短短两天就过去了,我怎么那么傻?
我像放飞的鸟儿,又像丛中的蝴蝶,自由自在的飞舞,却偶然间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与他有几分相似。这时,奶奶走了过来。她说:“这是你爸和他的同学的毕业照。”
我愕然愣住了。照片上的人,一脸青涩,如青松翠竹般,好个风华正茂的青葱美少年。他上穿一件红线条白格子马甲,下身穿着当年正实兴的喇叭裤。没有我记忆中的翩翩如玉公子,没有一身黑衣的老成沉稳干练,更没有啤酒肚时的粗犷油腻,有的只是纯真懵懂。
我忽的落下泪来,我的父亲啊!总是着一身黑衣的父亲啊!儿不孝,竟多年有如此大逆之想法。黑衣如何会土?父亲为何会衰?不过是以您自身的青春为代价,只为给一家老小撑起一片天。
八月份,我的生日要来了。我只愿许您半生磋磨纯真依旧,月下霜发返卿年华,如玉容颜能再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