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小心翼翼地把成绩单夹到课本中，目光在最后停留了一下，便合上书，望向窗外。
大雪冲刷掩埋的大地呈着肃杀的样貌，天灰蒙蒙的，快要滴出墨来。教室里清冷的灯光也在叫嚣着内心的不满，忽明忽暗。程世叹了口气，拿出日记本。
——程垚，这次我又是倒数第一。
温水顺着喉咙缓缓流淌进胃中，眼前的寒冷却愈发清晰。
“程世，跟我去趟办公室。”班主任黄珍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是个在学校里小有名气的老师，爱好是和学生交谈。程世跟在后面看着她烫的发焦的头发有些出神。
天色又阴沉了许多，表现出下一瞬间就要吞噬一切的气势。
黄珍拿着成绩单沉思了一会儿，程世知道，她又要开始开导了。
黄珍盯着程世的眼睛，笑着问：“程世有没有仔细考虑老师给你说过的艺考？”
果不其然。
“嗯，但是，老师我对艺术什么的实在没有天分。”
黄珍皱了皱眉头，笑容渐渐褪去，声音夹杂着些许无奈：“现在再不参加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以你现在的成绩，想考好的大学根本没有希望。你有没有为你的未来想一下？”
程世有些鼻酸：“对不起，老师我会努力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黄珍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便放缓了语气：“老师知道，你爸妈关系不好，没有人好好照顾你，督促你学习，所以你更要为自己找出路。”
程世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像是随时都要爆炸，耳朵里充斥着什么东西被彻底撕裂的声音。再也听不清对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程垚，学习真的决定未来吗？我记得以前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它说多考几次，你就会习惯的。我们总是会不接受自己在某一个群体中的位置。抗争成功的人得到喜欢的位置，抗争不了的人，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可我还是会又不甘，一直期待着哪怕只前进一步也好。现在我突然有些害怕。我真的没有未来吗？
天缓缓拉紧大幕，世界完全暗了下来。
“这么晚喊我有啥事？”陆灯打着哈欠，搞不懂眼前这个喊自己出来又低头不语的人儿。
程世才意识到自己一句话还没有说。于是急慌慌得说：“我想让你帮我补习。”
“啊？我？噢，好啊~”陆灯爽快地答应。
程世抬头抬起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生，黑色的头发乖顺的趴着，目光因为哈欠显得茫然。可就是这样憨憨傻傻的人，把她从深渊拉回现实，一直在她身边讲着无趣的笑话。
她看着他眼角的泪痣，扑哧的笑了起来。
谢谢你啊，陆灯。
“你有梦想么？”陆灯忽然蹦出一句话。
程世从和数列的奋斗中解脱，点点头。
“我想当翻译。”
“为什么啊？不会很无趣吗？”
“我喜欢看韩剧，我想翻译那个，以后如果能去首尔就好了。”程世的眼睛里迸出了火花。
“噢，听起来还行，我反正没有什么想做的，就陪你去首尔吧~”陆灯一副大义凛然。
——程垚，我没有告诉他，我喜欢看韩剧，是因我在陌生的语言中，更加体会到主人公生离死别的难过，才能安慰自己爸妈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么幸运。
我们总是在别人的伤痛中学会幸福，感知那份来之不易的快乐。
——程垚，爸妈今天吵得特别凶，妈妈用花瓶去砸爸爸，我去拦，她就把我甩到餐桌上去了。程垚，我额头很疼。我恨不得冲着他们喊你们离婚好了，每天这样吵不累吗。可是我没有，我怕他们都不要我了。还有高考分数出来了，我果然还是没能创造力挽狂澜的奇迹。
偏偏是今天，唐栗莘好像存心找她事，不停地挖苦她。
“你看程世的额头又肿了一大片，准是又被她那对整天吵架的爸妈打的，连亲生女儿都打，什么父母啊，真脏。我还听说啊，当年她弟弟的死就是因为他爸妈只知道吵架离家出走没人管才发烧病死的。太不幸了。是吧？哈哈。”
——程垚，如果我真的不在意他们的看法该有多好。
“我爸妈再脏，也比你的嘴干净！我就算再不幸，我能自己养活自己！用不着你们在这里闲言碎语！”程世忍无可忍。
“你说什么？！”唐栗莘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仿佛她是怪物一样。扑上去一把拽住程世的头发。乱作一团。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还在有多好，我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承受这些流言蜚语了呢？
程世瘫软在地上，陆灯帮她用药水擦着伤口。
“陆灯，我只是觉得，没有希望了。”她忍了多年的泪水终于还是不堪重负掉落。
“再复一年，程世，你看着我，”陆灯攥紧她的手腕，“再复一年课，我陪你。”
——如果我们被现实折磨得体无完肤，说出无望的话语，就放下那个包袱吧。在还年轻的时候，我们有无数的理由去追寻梦想，也有无数个理由放弃。让我们重新来过吧。
喜欢了很久的明星交了女朋友，疯狂迷恋的青春作家也转换了文风。时间它总是残忍的计算着，减去那未曾圆满的时光，狠心的不再加上一分一秒。
七年后，二十五岁的程世身着红色纱裙挽着陆灯来到同学聚会。
“好久不见，你还是很漂亮。”程世微笑着称赞唐栗莘。
“谢谢，你也是。”唐栗莘回笑了一下，眼神中再也不见当年的高傲和轻蔑。
时间也很温柔，它洗去了人的傲慢与偏见。
“程世，我觉得你变化很大。”唐栗莘喝着柠檬汁，淡淡的说着。
“是吗？”
“陆灯，我觉得你当年肯定暗恋我。”
“切，你主宾语弄反了吧。”
“你说什么！”程世跳脚。
“我说的事实。”陆灯一脸不屑。
追逐打闹，一场灰尘。
——当我们可以尽情的享受生活，不再为烦琐的小事费尽心思，不会因为责难与辱骂而产生极端的想法，我觉得，我们长大了。
“哪里变了？”程世浅笑。
“你成熟了很多，不只是外貌，还有你给我的感觉。”
——成熟，不是年龄增长，不是心变老，而是繁华过后的淡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