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充满了烟火的气息。
一个完整的家,一定要有一个常开的炉灶——我一直这样固执的认为。没有炉灶就没有温度。邻居一天三顿在外面吃饭,锅底一年热不了几次。他们家的空气是凉的,没有一个家该有的气息。家的气息,是厨房里每天飘出的烟火气,日久天长在一个空间里萦绕形成的家庭符号。
我很庆幸我们的炉灶是常燃着的。
春天,新摘的香椿芽和鸡蛋一同上桌。爸偶尔还会割一些头刀的韭菜回来——他工作单位在农村,开门就是菜地。夏天的厨灶不怎么惹人爱,但它还是努力工作,煮出一碗晚清香碧绿的绿豆汤。干燥的秋天,灶上常煲着银耳百合粥,放一块冰糖,整个房间充满了微甜的植物气息。日历翻过十二月,一家人围在桌前,等待一碗澄澈的鸡汤。
初中之前,掌勺的多半是我爸。那段时间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有谁能炖出更美味、更诱人的牛肉。犹记得关火端出成品的场景:暖黄色的灯光下,软软弹弹的肉块浸在酱色的汤汁里。嗯,应该放了点糖,汤汁是微甜的。肉块已经到了入口即化的程度,我整个口腔里的味蕾都开始躁动起来。爸做饭稍显豪放。架一口铁锅炖鱼,搁两袋子醋,土豆切成大块下锅,盖上锅盖,还可以听见炉灶上方传出的“咕嘟咕嘟”。我们的饺子个头奇大,皮里裹了满满的馅。包三鲜馅的水饺,爸放了半袋虾仁!那分量真足,每个饺子都鼓鼓的,夹开一个,绿色菜叶倒是很安静,切碎的木耳不安分地往外挤,虾仁撑足了场子展示自己的强大阵容。我的饕餮之欲,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后来我爸就陷入了一种奇葩状态。熬苡仁粥,扭头看见一碗早上剩的白菜丸子,他端起来就倒锅里了。煮片汤,找不到配菜了,拽了一把韭菜,“当当”剁成十公分的几大段扔汤里了。中国人自古就有杂烩的习惯,但如此混搭,还真让我开了眼界。我爸就用这种无厘头的方式一次次地挑战我的味蕾。好吧,各家有各家的生存方式,这些味道诡异的玩意儿至少是我家的专属。
可我妈不干了。那些“奇菜”放一边不说,每次我爸完成自己的杰作,都伴随着一厨房的凌乱。于是厨房所有权顺顺当当转移到了我妈手里。
至今,我仍认为妈妈的做法完全处于一种责任感,尤其对我。自小我就没有养成在外吃早饭的习惯。因此时间再早,我妈都会早起床一个小时,完成一天里的第一个任务——准备早饭。从小学到高中,马上十二年整,每天如此。简单的早饭,紫菜蛋汤,或者蛋炒饭,焖馒头。有时为了赶时间,西红柿鸡蛋面就出场了。
两个西红柿去皮切成瓣,放油炒两下,加水下面。最后放鸡蛋,是那种预先在碗里打散的蛋液,往锅里一倒就瞬间变成轻盈软嫩的鸡蛋羹。食材的融合在这一刻完美了!红色黄色相得益彰,酸与甜与蛋香互相融合。依旧是餐厅的暖黄色灯光下,碗中冒出的白色雾气氤氲一片,视觉上和触觉上都那么温暖。我想,能把一碗普通的面做得如此娴熟的,只有母亲大人了。
而能坚持起床为我准备早饭十多年的,也再无旁人。
其实我想说,我不是美食家,甚至不算个“吃货”。爸妈也都是普通的爸妈,不会什么满汉全席。更多时候餐桌上摆着的,是当下的蔬菜,搁少许油和盐,清清淡淡。一家三口围坐,吃饭闲聊,互相逗乐,互相“贬低”。单是能在一起吃饭就很让我们开心。肉和水饺什么的,只是偶尔的。没有谁家会每天大鱼大肉。有时只有透过最普通的菜肴,才能看穿家的温暖程度。
毕竟,家中特有的烟火气息,不是靠山珍海味撑场子,而是靠时间积攒下来的。即使每天都是普通的小菜,即使家中的厨房简单至极(比如我们,厨房不足十平米,调料盒中连味精都没有),只要有时间,炉灶会慢慢地于不经意间熬煮出家的味道。
家里的饭菜永远不会吃腻,因为那是我们一出生就被标记下的味道,当然会没有理由地喜欢。爸妈做的,再普通也是美味的,毕竟包含着家的温情——对,温情。我喜欢的家的味道,或许只是家的温情吧。
明年九月,我将开始自己的独立人生。长期沉浸于家的味道,我甚至忘记了这一天的到来。可这有什么关系。家的味道能伴我很远很远,因为我会一直记得。
也是,怎么可能会忘记。厨房和炉灶,家中最丰富最有韵味的地方。它烹煮出了一个家的温暖,见证了一个家庭长久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