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薛宝钗,免不了要跟林黛玉比较。两人同是大观园中第一等的人物,但闻今人之评论,多有尊黛抑钗者,言宝钗工于心计,逢迎拍马,世俗圆滑……我却不以为然,欲为宝钗正名。
才 情
论才情,钗黛二人应是不相上下的。元春省亲大典上每人奉旨一匾一咏,结果"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姐妹所及"。两人在几次诗社大赛上也是各领风骚。但其风格不同:黛玉的诗多悲戚之情,"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让人肝肠寸断。宝钗的诗则大气些,少了许多脂粉气,含蓄浑厚,甚是难得。需要指出的是,黛玉视文学为生命的组成部分,而宝钗则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志在做一个贤内助。"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参加诗社也不过是大家一处好玩罢了,才学自然是掖着藏着。若以文学为正事,那造诣真不知如何了得了。
做 人
宝钗会做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小小年纪,行事豁达,妥帖大方,乐于助人,荣府上上下下,男女老幼,她皆处得八面玲珑。而我认为这正是她第一点可敬之处。能做到以德服人,即便本是刻意为之以得民心得天下,也是少有的了。更何况看看她对湘云,对邢岫烟,对宝玉,对黛玉,哪个不是真心实意,考虑到人家心坎里去了。连黛玉后来都不得不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宝钗有心,但此心不似王熙凤毒辣算计之心,也不似黛玉斤斤计较之心,而是处处为别人考虑周全排忧解难之心。再看宝钗进贾府时颇受赞许,"黛玉便有些不忿,宝钗却是浑然不觉。"如何谈得上工于心计呢?
宝钗家道丰厚,借住贾府不过是为了亲戚情分,吃穿用度一应自给,当然用不着打贾家什么主意。迎合贾母的口味,充其量只能说是哄老人家开心罢了,如何谈得上奉承拍马?而既是借住,毕竟不是自己家,不愿得罪别人不是很好理解吗?若只说宝钗圆滑黛玉自然,宝钗世俗黛玉脱俗,就不大公平了。只看黛玉初进贾府时小心翼翼的姿态,一句"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何尝不是察言观色,明哲保身。宝钗也有跟长辈顶嘴的时候。鸳鸯殉主,邢夫人叫不用磕头,"不要折受她不得超生。"宝钗听了"心中好不自在",硬是上前祭奠,好好哭了她一场。为此倒被好多人叫成了"傻子"。看来宝钗心中还是情理第一的。
宝钗听见丫环说悄悄话而设计金蝉脱壳的事,当属她做过的一大错事。但本是急中生"智",不是有心嫁祸黛玉的。若是有心寻黛玉的茬,那平时更严重的事可多了,宝钗总是不与黛玉计较,宝钗胸襟之宽广令人折服。且看丫环以为是黛玉偷听悄悄话之后议论"若是宝姑娘听见,倒还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她一听见了,倘或走漏了风声,怎么样呢?"好个宝钗,以你平日之德,使这"金蝉脱壳"之计竟是多余的!
相比之下,黛玉的性格便不是那么可爱了,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收到薛姨妈送的宫花时她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把下人吓得不敢言语;当宝钗回答贾母史湘云有一个金麒麟时,黛玉讽道"她在别的上还有限,唯有这些人戴的东西上越发留心";看到宝钗面有泣状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幸灾乐祸地笑道"姐姐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更在众人面前取笑刘姥姥为"母蝗虫"。其言语之刻薄,用"没教养"来形容也不为过,还一天到晚耍小性子发脾气,到死还埋怨命运不公,恨自己无依无靠、孤苦伶仃,颇有"天下人负我"的意思。怎么不好好反省一下,内因是事物发展的决定因素。若是自己平日宽厚待人,人气指数又怎么会向宝钗"一边倒",自己弄了个有爱情没婚姻的悲剧结局?
治 家
宝钗低调的性格注定她不可能成为王熙凤那样的女强人。"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但治家之才还是掩不住。看"时宝钗小惠全大体",在探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把细节考虑得周全得当,沿袭一贯的"以德服人"方针,比起凤姐的"严治"另有一番景象。再看她为惜春开的那么一大串画具的单子,实在让人咋舌。宝姐姐还有这等专业素质,在今天没准也是中国美术学院的教授了。
思 想
许多人尊林黛玉为圣人,因为她叛逆,清高脱俗,不像是那个时代的人。"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而宝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则忒功利了,颇有点实用主义。但我认为,圣人应是出于俗人,然后才高于俗人的。并不是不满现世、不容于世的就是圣人了。以黛玉的狭小心胸,个人修为实在有限,又何以为圣?而宝钗也是俗人一个,信守中庸之道,恪守封建礼教,毫无时代精神,怕是永远到不了圣人之境界。但较圣之遥远,我更喜欢俗之真实。厚以待人,宽以待人,这种精神无论过几个时代都不会黯然失色的。
所以,像我这种俗人,就没有不喜欢宝钗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