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写完《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我算是明白了。
这本书是关于童年和少年的。少年该终止在哪个年纪呢?这个似乎不好说。13岁可,14岁亦可,15岁也未尝不可。无论如何,把12岁看做少年的终止总是早了一点儿。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里所写的一切都是我12岁之前的事,换句话说,我把自己的少年的终点限定在了12岁。那是1976年,“**”结束的那一年。就在几天前,一位朋友对我说:“没想到你用这样的方式来书写‘**。’”
这句话吓了我一大跳。《玉米》是写“**”的,这我在写作之前就很清楚;《平原》也是写“**”的,我在写作之前同样很清楚。可我在写《苏北少年“堂吉诃德”》之前并没有决绝的打算,写着写着,潜意识做起了规划,1976年来了,我的少年时代也就结束了。不过,回过头来想想,作为一个出生在1964年的书写者,有关童年和少年,不写“**”你还能写什么呢?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是一本非虚构作品。让我来猜猜吧,聪明的读者也许是这样认为:你们这些写小说的,能够在虚构中无中生有,非虚构大概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了吧。
事情却不是这样。
人是有感情的。有感情,对作品来说当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对写作者来说,它很难说就是一件好事。感情折磨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他们面对自己的童年和少年可以无动于衷?我根本不相信。写小说也动感情,但是,说白了,那感情面对的对象终究是虚拟的,容易“过去”。非虚构不一样,那些事是“在”的,那些人也是“在”的,你不可能用一些泪水就可以将内心的澎湃打发过去。
可我不希望自己写一本泪汪汪的书。我不是那个年纪的人了,退一步说,我在心理上也不习惯那样。所以,留给作者、也就是我自己的,其实只有克制。克制从来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没有人会因为克制而兴高采烈。
从情感出发,我们连带着还可以说一说真实。什么是真实?这就不再是一个艺术问题了,它直接可以上升到哲学。关于真实,古今中外的艺术家和哲学家们煞费了苦心。就说小说吧,人类小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关于表达真实的历史。模仿是真实?再现是真实?表现是真实?象征是真实?超现实是真实?“是这样”是真实?“应这样”是真实?主体是真实?客体是真实?零度写作是真实?真的不好说。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一代又一代的小说家为了获取真实,他们推动了小说,丰富了小说美学,并使小说作为文明的一种方式拓展了人类的精神。
毫无疑问,非虚构的生命在真实。但是,如何抵达真实?“非虚构”永远都不是一个漂亮的修辞学借口。在我看来,真实是无法自证的,写作者惟一能做的,是管理自己,不要动不动就“不能自已”。
所以,对我来说,《苏北少年“堂吉诃德”》的写作是庄严并肃穆的。它考验的其实是写作的道德。每一天我都在为诚实而努力,为了保持这种愿望,你必须克服内心的许多东西,这并不容易。
铺垫到这里我想有必要说一件最要紧的事了,那就是我如何面对并表述苦难。作为一个出生于1964年的中国人,一个倒霉蛋的后代,在他年近半百并回首往事的时候,苦难感已经成了他的逻辑性感受,这是一种“长大”的感受,也是一种“长大”的判断。但是,在他的童年与少年,因为没有比较,因为天性烂漫,他不可能去“感受”苦难。他欢天喜地的。真的,欢天喜地。
所以,有两点我必须坚持,一,从价值观出发,保持苦难的书写;二,避免因为拥有过苦难,作者“想当然地”把自己弄成了历史与道德的审判者。这两点是我必须做到的。这两点并不对立,可是,作为一个在“二元对立”中成长起来的人,我很清楚,我们的文化是“寻租对立”的文化,由此,荒诞产生了,金钱等于罪恶,物质等于庸俗,贫穷等于善良,苦难等于高尚,底层等于真理。我不想在《苏北少年“堂吉诃德”》里头进行荒诞写作的实验。
和我的其他作品比较起来,在虚构与非虚构的区别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区别,那就是阅读的对象。说得简单一点,写给谁去读。在平时,我不可能去考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有害的,想多了会使一个作家丧失他的纯度。但是,这本书不一样,在我还没有动手的时候,我的内心多了一个愿望,希望孩子们能够阅读这本书,毕竟,这是书写童年和少年的。可是很不幸,到了写作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全是孩子,还没写完1000个字,我就不会写了,我突然找不到我的语言了。这么说吧,你是知道如何和孩子们说话的,但是,一旦让你到幼儿园去,面对一大堆的孩子,你突然“不会说”了,你甚至觉得自己的嗓音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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