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蜡烛并不是独自发光
有一次,父亲发现我因学习成绩优秀而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于是当着我的面点亮一支蜡烛,问:“这支蜡烛是在自己燃烧、自己发光吗?”
“当然是。”我说。
父亲把蜡烛放进一支玻璃试管里,然后密封开口。这时,只见蜡烛的光焰在慢慢变小,很快就熄灭了。
“蜡烛为什么会熄灭呢?”父亲问。
“因为试管里的氧气耗尽了。”我说。
“是啊!蜡烛燃烧,不只是蜡烛在燃烧,还有氧气在参与燃烧;蜡烛发光,不只是蜡烛在发光,还有氧气在参与发光,蜡烛的光里,有氧气的光芒。”父亲说,“假如人生是一支蜡烛,但倘若只懂得独自燃烧,独自发光,最后只能像试管里的那支蜡烛,很快遭遇熄灭的命运。”
我看着试管里那支熄灭的、冒着一缕青烟的蜡烛,若有所悟。
2.
生活的另一个视角
这些都是平凡的生活场景。
一次早餐,一次垂钓,一次午睡,片刻发呆……如此私密,如此简单,如此平庸琐碎,它们构成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小片段。
这些普普通通的画面,没有摆拍,没有表演,甚至没有拍摄技巧。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一个角度,俯拍。
摄影师制作了一个特殊的摇臂,将照相机架在了人们头顶。
2010年汇丰摄影奖的获奖作品“Scenes of Life(生活的场景)”,两名分别来自法国和德国的年轻摄影师路西和西蒙共同获得了这一奖项。评委认为,他们以独特的俯瞰视角来重新刻画日常生活中的场景,给予观者耳目一新的欣喜。
仅仅因为换了个角度,那些原本平庸的场景,突然变得如此亲切迷人,充满乐趣。
别不相信,这就是你我的生活,是我们每天都经历的,经常被我们忽视的,甚至让我们有点厌倦的生活。
仅仅因为换了个角度,我们得以重新发现生活的美好、感受生命的珍贵、朋友的价值、家人相聚的重要。
鸟瞰的视角,不正是天使的视角吗?
换一个角度发现生活,发现美,你就是天使。
2吸血鬼
黄昏时分蝙蝠出现,像白昼与黑夜之间的摆渡者。我仰面躺在水泥乒乓球台面上,逐渐上升的微凉,渗透衬衫抵达背部。白天我是学校的懒学生,夜晚我是父母的乖孩子,只有这个时刻,我迷离,躺在荒草丛生的后院。这里好像一个秘密的榫孔,连接了光线与黑暗。百无聊赖,我咬着一根草梗,看天。时常同时看到蝙蝠、燕子和乌鸦,都是黑色,辨不清和夜晚谁是谁非。不过,蝙蝠翅膀的振动频率很快,它们似乎都患有情绪焦虑症。据说,如果抛出鞋子,偶尔会擒获误入歧途被扣在鞋窠里的蝙蝠。我参与过这种传奇性质的捕捉行动,鞋子飞舞,力欲抓住这些古怪的动物,但从未奏效。不仅如此,光脚站在地面,还使一个年龄尚小的热情效仿者第二天发了高烧。我也几次被自己或别人的鞋子击中,仿佛一只来自高空的报复的脚狠狠践踏在肩膀上。最后,我们套上摔烂的鞋子,悻悻而去。
作为丑陋的瞎子,蝙蝠在飞行中展现了不可思议的灵巧。耳廓上,一道道花纹规则排列,蝙蝠以精确的听觉代替视觉,随身携带的雷达系统为它铺开安全的盲道。既然眼盲,昼夜对它就毫无区别可言,那么,为什么,蝙蝠执意回避白日的光线?选择夜晚是否出于另外的理由?
一个少年清晨偷袭成功,他找到了蝙蝠诡秘的栖息处。它们倒悬在废弃仓库的屋檐下,仿佛正在腐烂的树叶。戴着手套,慢慢接近睡眠中的蝙蝠……这个胆大的少年对它们的肉体抱有抵触,也许出于厌恶,也许出于畏惧。少年随后向我们展示了他的猎物,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蝙蝠。外翻的鼻孔,龇着的碎小黄牙,它覆毛的躯干鼓动着,像一只盛着液体的兽皮水囊。少年两只手拽着摊开蝙蝠的膜翅,比想象中的要大,伞架般的细长指骨支撑其中。
蝙蝠的罪恶来自它对天使形象恶毒抄袭──把纯洁的羽毛抄成油腻的皮膜,把柔情的纤手抄成蜷紧的指爪,把美貌光洁的面庞,抄成阴险邪恶的五官。就像天使是上帝的仆从,蝙蝠,是魔鬼的亲信。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天使,自爱式的洁癖和娇气使她们拒绝来到肮脏喧嚣的尘世,在天堂,她们呼吸纯氧,云朵中的道路没有硌脚的石子。但魔鬼,乐于与人间保持暧昧的来往,他的仆从蝙蝠们甚至乐于尝尝人间最直接的味道:血──甜的,有点微腥有点咸,只有红色能保持死亡中的华丽。
星光下的夜宴就要开始了。扇动皮膜,吸血蝙蝠穿过洞穴中迷宫式的通道,潮水般涌出。蝙蝠,黑王国的继承人,这位尖下颏的忧郁王子,他的薄嘴唇需要血滴的浸润。蝙蝠先轻舔它的受害者,然后用特殊的牙齿撕破一块表皮,然后用舌头吸取血液。由于吸血蝠的唾液中含有抗凝血成份,所以,只要它还在舔吸,血液就源源不断。吸血蝠的叮咬能够传播狂犬病……它把它的仇恨和疯狂,通过血液循环的方式扩散到世界的肌体当中。
伊索寓言里对蝙蝠有著名的讽刺。在鸟类与兽类的战争中,为了投靠胜利者,蝙蝠出尔反尔,最终遭到双方排摈。既禽且兽,蝙蝠在体貌上为叛徒生涯做好准备。总有一些奇怪的迁居者,乐于从自身所隶属的领域里脱逃,比如,飞鱼模仿鸟翱翔,而哺乳动物中的巨鲸,却按照鱼的生活方式潜游海底。哺乳动物中,蝙蝠的数量位居于第二,却是惟一会飞的。它们在暗影里躲避光亮,这些弄不清出身的怪胎选择夹缝中的生存。是的,活在夹缝中,就像混血儿的脸,流亡者的护照,吸血鬼的命。
人们习惯用蝙蝠形象来代言吸血鬼,吸血鬼的命处于生死之间,难以说清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我怀疑既不生也不在死之间的人,是对上帝和死神的双重冒犯。在血中复活,吸血鬼不再虚弱,他的爱情玫瑰甚至看见了春天。吸血鬼的恐怖还在于被他吮吸过的人不久也会变成吸血鬼。我一直怀有偏见,善的传输比较艰难,并且递减,巨大而漫长的牺牲往往收效甚微;恶,只要一个小伤口,它腐蚀性的气味就会充溢──在恶面前,一个略略挣扎后就失效的抵抗甚至为征服者增添乐趣。
文学的力量加重了吸血鬼迷信。1897年出版的《德库拉》,为这则现代神话的普及带来重要推动。德库拉伯爵的形象病态而诡异,他具备贵族血统和传统吸血鬼的共同弱点:害怕大蒜和十字架。月色和烛光映照,吸血鬼没有影子,但他的牙开始变长。燠热的夏天,我读着一本副题为《暗夜里寻找生命》的有关吸血鬼的画册时渐生寒意,逼真地想像出德库拉僵硬的肢体,冰冷抽干的皮肤,黑着的眼圈,靠近伤口时乌紫的焦渴的嘴唇……这时胳膊上一阵痒痛,一看,蚊子已叮咬出几个大包。
我这才想到,蚊子也是最小的吸血鬼,把我们紧密追随,传播着可怕的疟疾、乙型脑炎、丝虫病等疾病。八月的子夜,屋子里是小手小脚的蚊子,它幸福鼓起的肚子里怀揣自己的孩子和他人的血;窗户外面,是算命瞎子般深谙命运的翻飞蝙蝠……
这一切加重了我的悲观偏见:门槛内外,命运在哪里都一样,有谁在窥伺着我们流淌在身体里的血,始终需要我们做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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