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6月初:北平东城胡同一家四合院里,这家传说在前清大人物家里当过差的男主人今天起得格外的早——鸡叫头遍他就起来了。刚起来就急急忙忙地让下人们侍候他净口又让丫鬟们打水侍候他沐浴,还要穿那件他日日精心整理的长袍。下人们都奇怪:老爷今儿个是怎么了?这是要闹哪出儿啊?
刚从浴桶里出来,顾不得吃下人们备下的早点就又急匆匆地支开下人们,一个人钻进那间从来不让人进也只让自己打扫的小屋子。
天光通过窗户纸透进来一点儿,但不点灯还是不行。他把灯都掌上,屋里豁然亮堂起来。又从一只官皮箱里取出两截白蜡一把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箱子是黄花梨的。白蜡点上,放在正桌两旁,香也点上,小心翼翼地插在中间的香炉上,后边灵牌赫然写着:李公鸿章之灵位。
只见他马蹄袖一扫,一抖落袍子,双膝‘扑通’一跪,头重重扣在地上:老奴参见中堂大人,给大人请安!
他缓了一下才起来,好像是有人叫他:‘平身’
‘大人,我是来给您报喜来的!’这次他没缓,好像那人没对他说:说吧。‘您猜猜什么什么事儿?辨帅,是辨帅要带着军队打回来了。接着,又缓了一下,脸上已不乏欣喜之色:您啦,就放心吧,绝对可靠,我是从皇上身边儿的小墩子哪儿得到的消息。辨帅的部队已经开拔了,这两天就到。’他已经快要流出眼泪儿了。‘大人哪,您就放心吧,咱大清就要回来了。袁世凯也死了,这次咱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啊!想到这,老奴这心里啊别提有多得劲儿了。’
勤王的军队终于到了,北京城的日期是‘宣统九年五月十三’其他地方的日期是‘民国六年七月一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紫禁城养心殿内一穿黄马褂,罩蓝纱袍,留大辫子的中年人等正对一十一二岁的少年行跪拜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提督张勋勤王有功,复我大清基业,特晋为忠勇亲王,领直隶总督,议政大臣,北洋大臣衔。钦此!’太监扯着不阴不阳的嗓子大声喊到。‘谢皇上’张总督忙领旨谢恩。
‘北京城今天特别热闹,特别是咱城里旧衣服铺子扎堆的地方就更热闹了,街上又有好多有辫子的人,特别是咱大清龙旗插满了北京城。’宣统九年五月十四晚,坐在办公室里的张大帅听了早晨派出去的探子的汇报乐的直拍大腿:我就说嘛,还是不忘旧主的人多。
就在同一时候,刘德禄正往家走。他一步三摇,显得特别高兴——能不高兴吗?他开的是旧衣服铺子。今儿的生意是往常的十倍不止,卖的最好的要数长袍和官服了。拍拍自己的荷包,叮里啷当的,装满了洋钱。他琢磨着赶明儿个得去找个地方——做龙旗,然后拿出去卖,生意一定倍儿好。然后再找人去乡下收头发——做假发辫儿,也一定畅销。到时发再去买个官儿做,这日子,美!他想着自己的宏伟计划,不禁得意起来,他觉得已经有人一口一个‘大人’地叫他了。走的家门口,看到掏粪的老头儿正从自己门口出来,他掏出一个大洋:来,爷赏你的。
老头瞅他一眼,捡起现大洋,揣在兜里。慢慢地拉着粪车走开了。心里可琢磨开了:哼,还爷呢?想当年咱满人刚入关的时候那能称的上爷的都是谁?那得是万岁爷,王爷,最次也得是县太爷。就连我,那当初也是王爷。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王爷来掏大粪来了。也是,福晋死了,王府卖了,儿女走了,家产没了,你还算干嘛地啊?唉!这该死的世道,乱臣贼子倒把皇上给弄下来了,大清朝也被革了命了。唉!现在总算好了,这大清又回来了,赶明儿我得去置办身儿体面点儿的行头,再花几块大洋打发那帮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求他们让我觐见皇上,我得把王府要回来,咱毕竟是王爷,还得去户部领俸禄去。
五月十五一大早儿,吏部大堂可是闹开了。那个人声鼎沸,俨然一个菜市场。有定武军的官兵来要品衔的,有以前的官员来要求官复原职的,也有已经册封了显官儿小来要大一点儿的官儿的……门口看热闹的老大爷说:嗨,瞧瞧,咱北京城的阿猫阿狗地可都来了。
宣统九年五月十六,东交民巷日本使馆区内,前‘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听说段祺瑞在天津组织了讨逆军就马上命令自己的私人医生今天不用给他吃安眠药了——自从三天前从总统府跑到这儿来,他就只能靠安眠药来维持睡眠了。但今天,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他也认为不用再吃安眠药了。
同样是今天,安武军的机要室里一片忙乱,各地讨伐的文件,段军的信息源源不断地通过这儿往大帅办公室递,张大帅的脑袋那个疼啊。他一面组织人马抵抗段祺瑞,一面又去联络荷兰使馆,请求他们给予必要的帮助。
五月十六日拂晓,讨逆军攻入了北京城,张大帅躲进了荷兰使馆。北京城的年号又从宣统九年改到了民国六年。
‘皇上,诏书拟好了,请您过目。’上书房内,摄政王载沣对着自己的儿子也是自己的主子溥仪说到。‘不了,阿玛,朕就不看了。天不早了,阿玛就回去吧,朕也回宫了。’‘恭送皇上。’
一个着黄色袍子的少年,落寞地向寝宫走去,身边跟着一帮子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一群太监。
初一:陈远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