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阳台的窗户往下望时,已经找不到迪尔希的身影了。迪尔希......操!我在心里暴了句粗口,为什么我每天的工作、生活,都少不了这人的影子,为什么我现在脑子里是他的名字,而为什么......我们就只能这样一直僵着,难进一步?
都怪那该死的马衫!我懊丧地躺在沙发垫上,揉压着一个又大又软的绵球。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打着“帮助你了解自己”的旗号非要给我们分析我们的性格,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说我的性格含很深的男性化成分,而迪尔希的性格则有些偏向女性化,在我们质疑不屑的反应下又进而得出“所以,你们会彼此吸引”的结论以佐证他的分析。迪尔希身为警探自认智体形兼优,自然无法忍受这番言论而我也是不想看马衫得逞的“奸笑”的。不知是别扭还是不想深究,我们已彼此了解够深,情谊默契也相视可见,却谁也没有再走近一步。
很久以后,天空一寸寸暗了下去,而我扔在台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陌生的号码。
“……姑娘,做事要考虑后果,不要因为你个人对无辜者的无证据的怀疑打扰他人的安宁,这样对你局里的名声和发展影响不好。让局里和你协商吧,我不想再费口舌了。”
我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在不忿生气之前生出的全是恍惚,刚刚那是……市长?
我胡乱地点着手机,拨通了迪尔希的电话。
“你也收到电话了,对吧?”
“别着急,我们的好好讨论一下情况,你等一会儿……嗯,开门吧,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于是,在我还没有说出一句有任何实质性表述的话时,电话就挂断了。作为取代的,是此刻坐在我面前的迪尔希。
市长是小川的父亲,也是小川每次称呼中的“那个人”,她厌憎他到了一种程度,甚至不曾叫过他“爸”,自从小川母亲五年前改嫁给市长以来。是,市长是小川的继父,却是她实际意义上的亲生父亲。那是十八年前压在箱底的老故事了,貌美的化妆师在订婚后却因为某些原因与当时是县委书记的初恋情人偶然发生了关系,得知怀孕后有因为某些原因书记没有站出来,化妆师仍是嫁给了未婚夫,埋下了这个秘密,小川长大了些,书记已当上了市长,又回首找她,化妆师竟也断不下这份情,丈夫终于发现“奸情”,同意离婚,只是要求抚养更粘父亲的小川。化妆师不同意,僵持之时,市长“勇敢”地站了出来,私下找到男人告知其说小川是他的骨血,他才能给她最好的一切,将男人怀中的小川接过自己的怀抱。
我瞠目结舌地听完迪尔希讲诉的这一切,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脑海中浮出的画面里,迪尔希悲恸地说:“我就是那个男人。”
“你以为我刚才去干嘛了?”迪尔希直了直身子,顺势后仰,靠在沙发上。“这些事情,怎么可能没有风声?”“小川她...是为了报复市长?这市长也真是...怎么,这人竟当了市长。”我皱起眉头,又想起电话中高人一等的语气,心头不由得生出厌恶。
“她确实是一位合格的市长。”迪尔希纠正我。我怔了下,道:“那我也不能放了凶手,而让无辜的人为她顶罪。”
“那是当然。”
“可是,明天回局里,我们也会遭到局里打压,我们还没有证据。”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迪尔希微笑,“我要干下去,所以要好好商量。澄子,想好了吗?我们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我们会......让她说出真相,在她家里找到证据,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沉默了一会儿,眼前先飘过我的工作、我的生活,然后是小艾的泪水,最后是他的笑容。我看向正看着我的他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聊了半夜,有了一定的计划,迪尔希准备离开时,我叫住了他,“我家还有一个空房间,我帮你收拾一下,天太晚了,你就在这儿睡一会吧。现在你走,你是不打算休息了么?天亮了还有事要做。”他停下步子,“我就不说谢谢了。”
那一刻,似乎有东西在悄然改变。
然而第二天我们到局里获知的,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艾的死讯。
真的只是意外。艾被排除嫌疑送回家的当晚因母亲使用高压锅不当导致爆炸与小范围火灾,艾一家三口人,无一幸免。艾的邻居也有人受伤,已脱离危险......
艾死了。
艾竟然死了。
迪尔希抚着我的肩膀安慰我。悲伤之余,我脑海中却鬼使神差跳出了四个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先别难受了。”迪尔希温言道,“我还有事做。”他指的当然是昨晚我们的计划。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他也定定注视着我,时间一秒一秒在我们的视线间爬过,他的目光开始变化。
“澄子,你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他的语气中,有不安与害怕。
他从来都是了解我的啊。
“现在,还有必要查下去吗?”我听见自己冷静,不,是冰冷的声音,“艾已经死了,我们挽回不了什么。”
“那你就让真凶逍遥法外?”
“你说过,市长是个好市长,小川也很可怜...”
“那真相呢,我们应该尊重真相。这是我们的天职。”
“当真相对人没有益处的时候......”
“够了!”迪尔希叱喝着打断我,“别卖弄你堂皇的口舌了。”他的神情很痛苦,语气却渐缓下来,“你不如说当真相对你没有益处的时候。”
“我不是!”我眼中落下泪来,神情却未变,语气也依然强硬。
迪尔希摇摇头,“你只是不能让自己负担上无辜者的性命,现在她死了,在你不用因为自己的选择为她负担什么的时候......你自己的利益就开始重要起来。”
我突然无言以对。我想,他说的没错。当时我脑海里跳出来的四个字,是——“死无对证”。
迪尔希看着我熄了的气焰,带点悲哀又带点狠决地笑了笑:“好!果然是这样,那我自己去查,除非你选择跟我一起,不然就别找我了!”看着迪尔希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被他无声合上的门缝里,我终于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我沉默着,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不知它在宣泄什么,委屈吗?还是自我厌恶?
“澄子?”马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我不得已“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不愿抬头。
“你怎么了?”他语气中有明显的惊讶,“迪尔希怎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丢下你去做他的事呢,无论如何留在你身边温言劝慰都是更好的选择呀,我帮你说说他好了。”他似无奈地叹口气,拿出手机就要拨号,我匆忙起身制止住他,用手抹了把脸,道:“别打了,我去找他”
说罢,不待他再开口,我便披了外衣拿起包出门离开。
很快,小川所在学校的大门已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然而我却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厅。点完单,我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看着手机中已按出的号码,删去,又再次打出来,却始终按不下拨出键——若我们最终都因此失去工作……得了吧,该是——若我最终会因此失去工作。
可是小艾呢?她的清白呢?有录像在,指证她是凶手很容易,既避免了与市长的冲突,也没有外人会提出质疑,毕竟知道小川的也只有我和迪尔希罢了,可是我…我心中的另一个我会同意吗?三年前我是怎样宣誓的?我曾决心恪守的真实、正义与公正呢?
我靠在沙发靠枕上,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时,这些问题仍在我脑海中盘旋着,可我似乎睡着了一会,睡着了一会,并做了一个梦。梦到什么已记不清了,但其中是有迪尔希的,是的,我梦到了迪尔希。
我忍不住微笑,想起昨晚他的微笑,和我们决定“并肩战斗”时心中的暖流。“我该站到他身边去。”是啊,何况这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而至于它是否是最合适的选择,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了——这该留给时间。
我该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想好了,告诉他,我回来了,告诉他,我选择他,我选择坚持真相,告诉他,我愿意并且希望一生站在他的身旁。是啊,早该如此。
不知觉间,我已站在了咖啡店的门口。我看了看学校——那是迪尔希所在的地方,也是我将要去的地方,我看了看天空——今天的阳光很美。
我掏出手机,手指开始输入烂熟于心的号码,步子也朝前迈去。
可一步还未踏出,一股说不清是极浅还是极深的眩晕朝我袭来。
在我感觉上只是一晃眼的工夫,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白雾顷刻便散去,眼前是白得没那么晃眼的天花板和我旁边站着的——医生?
我猛然坐起来,用右手撑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迪尔希…迪尔希,迪尔希,迪尔希……
我念着,一遍一遍,所有的回忆情感在脑海中翻腾着,被我一次次重温,然而我终究想不起,终究想不起他的相貌,也终究想不起我,澄子,的相貌。
我终于是忘了。
或者说,我终于是想起来了。
“感觉怎样?”
“还好。”我说,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我终究来不及拨通那个电话,我终究来不及告诉他,我想和他在一次,我终究不会再有机会,甚至我终究会将这一切淡忘,是的,这一切——这一场梦。
“你发烧了,在课堂上昏睡过去,我们……现在烧退了,你……”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我无心细听,只有怅然,那么真实生动的整个世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坍塌,不理会所有的遗憾。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
也许,这才更像人生。
我这么想着,我知道,我得回到现实。我知道,我已回到现实。
“麻烦你们了,”我微微笑着,“我已经没事了,现在也该回去上课了。”我,是这所重点中学高三的学生,我的教室,在进校门左手边三栋教学楼中第一栋的顶层,我的生活,还在继续。我跟随着守候在一旁的同学,走出了医务室,到了门边,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阳光很美……
……
“爱慕同事的女警探,和她相互爱慕着的同事本身,有心理创伤的杀人犯,与市长苟且的化妆师,善良心软的好学生……还有个自恋的心理医生,七个啊!还不算刚被你塑造出的这个。我说,你这样真的可以吗?就让她以为这一切只是她的梦?让她这样去当一个‘正常’的高中生?难道不会…有危险?”
“在我的学识范围内,不会。”
“在你的学识范围内?!”
“她很聪明不是吗?她值得被‘安放’在世界中,而不是呆在一方小盒子似的病房里,你难道不想看看她会成长到什么地步吗?人世中才有她取之无尽的源泉。你要相信我的催眠技术,她比汉尼拔可差得远呢,我会搞不定?噢,他也是我的偶像…放心,她‘同学’不会感觉到她的多余的,而且,你以为这所学校只有她一个么?要知道,它最近几年突飞猛进的成绩中可是有着一些有趣因素的。”
“这所学校?你说省……”
“嘘,别说啊,别被他们知道了。”
初一:骆晓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