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岁月——最严厉的老师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墙上有一副画儿,就在我用毛笔写得那个巨大的“藝”字旁边(我爹为什么会允许我用毛笔在白墙上写一个歪歪扭扭的艺字呢?)。这幅画上有一个小男孩以手托腮,凝望远方,男孩的头左(右?)上方是一个由好几个斜圆圈组成的象征科学(我觉得)的大符号,上面写着“1985”。那时候,1985年是多么遥远而神秘的一个年份啊。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的一位老师在课堂上激动地提到了二十一世纪。他是那么的激动,以至于连原本昏昏欲睡我都忍不住在下面暗暗计算:2000年,21世纪,龙年,到时候我就已经25岁(好大好老哦)了……那一瞬间,数字“2000”也像画上那串“1985”一样立刻闪闪发光,好像幼稚和成熟、贫穷和富庶、平凡和美好全都会以此为界,泾渭分明。今年是2011年,2000年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那样计算自己到哪一年会是多少岁了。
2005年,我虚岁三十。古人云,三十而立,三十岁想来应该是个立德、立言、立身、立业的时候。可是在我开始踏进生命的第三十个年头的时候,萦绕在心头的却是说不出的困惑和迷茫。三十年了,我读小学、初中、大学,从一个普通的农村走进了一个普通的城市,我毕业、教书、考研、再就业从一名中学老师变成了一名大学老师,我恋爱、娶妻、生子从一个普通城市辗转来到另一个普通城市。女儿已经开始蹒跚学步,可我仿佛身在梦中。三十年的生命,好似一枕黄粱。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也许明天早晨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一个与此刻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切都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在我真正意识到它的意义之前。我仿佛一下子就从昨天大衣柜镜子里那个衣衫凌乱、须发青青的懵懂少年变成了今天女儿面前这个战战兢兢、困惑迷茫的年轻父亲,在我还没有明白这一切之前。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在自己的一生中做些什么事?我未来的人生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要从哪里开始? 在我未知的生活里哪些才是我最应该在乎的?我拿什么来面对未来的下一个三十年?三十岁,我才开始真正的考虑这些事情。而让我难过的是,二十多年来我接受的学校教育却无法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像苍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随波逐流任由海浪掀起或抛落,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我上高中的时候,从同学家移来一棵皂角树种在了院子里,那时它只有拇指粗细,还没有我高。如今,它的身子比碗口还要粗许多,早就高过了房顶,亭亭如盖矣。如果让我选一个最严厉的老师,我选时间。有很多事情,有很多道理,无论别人说过多少遍,我们还是要经过这个老师才能真正学会。只不过,这个老师它要我们用青春作为学费,而且,一旦付出,不能后悔。
2。 老师——一个被糟蹋了的词语
“行走在漫漫的求学路上,有多少温暖的手曾经扶携我们走过坎坷的岁月;有多少良师站在路的两旁,时时关注着我们的成长。一句改变一生的教诲、一次刻骨铭心的谈心我们都会终生难忘。”
说实话,此刻我正努力让自己回顾我那惨不忍睹的求学路,使劲去路两旁寻找那些手、那句话、那些谈心。可是,没有。没有温暖的手,没有那句改变一生的话,没有哪怕不刻骨铭心的谈心。一样也没有。我尊敬教过我的每一老师,我感谢他们对我曾经的帮助。可是真的不曾有那么一个老师让无所适从的我“有了厚重的依靠”,让举棋不定的我“有了明确的方向”,让浮躁的我“找到了人生的美德和努力的目标”。真遗憾,没有。
人们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工程师的工作应该是设计,应该是创造。老师,你们设计了吗?你们创造了吗?你们有思想吗?不用回避,我们的大多数老师只不过是这个国家庞大教育机器中的一个小小零件。这个机器每年都面无表情的吃进千千万万个原本天真可爱有无限可能的孩子,然后绞碎他们的梦想,榨干他们的乐趣,灌注他们的脑袋,把他们变成一批批面目可憎、头脑僵化、千篇一律的产品,然后贴上标签,分流出厂,被安插到一个更大的机器中去。灵魂的工程师?
老师,曾经是一个很受尊崇的词语,在历史上。天地君亲师,那时候,人们把他写在牌位上,接受香火供奉。如今,在当代的民谣里,有人把他称为“眼镜蛇”,和黑狗白狼并列,接受百姓唾骂。呵呵,时代不同了。我曾听见一个小学的老师她这样说:谁的家长给我送了我记不住,可谁的家长没送我记得可清楚呢!她的话,她的神情,令人难忘。时代真的不同了,在这个时代里人们可以把一个不入流的肥皂剧演员、一个平生未教过一个学生的官员称为某某老师,而把大学里的老师称为“叫兽”,或者“老板”。
在一个外国人的书里我曾经看过一句话,他说语言也会衰老死去,剥开那些词语的语言学外壳,就会发现原来这些词背后的真实含义只是在表面上保持了相同。这些年来,我们正眼睁睁瞅着“老师”这个曾经崇高的字眼像便池里的瓷砖那样日复一日、泡儿复一泡儿在时代液体的浸渍中变质、发黄……
是谁糟蹋了老师这个词语???
3。 我——在现实和理想之间
2001年的时候,我刚大学毕业两年,在一所中学当老师。那一年的9月11日,发生了举世震惊的“911”事件,恐怖分子劫持飞机撞击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和华盛顿五角大楼,世贸中心的摩天大楼,轰然倒塌,化为废墟,数千人丧生其中。当时我读到这一新闻时的反应是这样的。我抓起报纸冲到了正在上自习的教室里,“……世贸大楼轰然倒塌,好莱坞大片里的场景在现实上演……”我大声地念着,教室里响起一片激动的欢呼和掌声……
八年后,我早已离开了那所中学,我的那些学生也大都已经大学毕业了。我的生活和很多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09年我写了一篇文章叫《迟来的忏悔》,为了八年前自己的轻浮、浅薄和冷漠。这是我那短短几年中学教师生涯里,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不知道如今那些已经长大了的学生是否也像我一样从岁月老师的身上明白了许多原本不明白的道理。我惭愧,作为老师,如果我足够合格,我本可以让他们在最需要指导的时候,早一些明白事理。老师,真的不应该只是个零件,只会顺应机器。
很多人小时候都写过《我的理想》之类的作文。我也写过,可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小时候有过什么理想。老师不曾教过,父母不曾教过,同学不曾谈过,自己不曾想过。老师父母只是每天喋喋不休的告诉你要好好学习,然后才能考上大学,然后才能跳出农门,然后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等等。理想似乎永远只跟作文或者图画里以手托腮的小男孩有关系。
几年前我曾在街头的一个广告牌上看到过一句话,“我们相信,如今依然有人为了理想而活着”。后来,我专门跑遍了那条街道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广告牌,如梦如幻。
很显然,如果你已经成年,如果你还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理想,你会被看做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如今正常的人关心的应该是房子、车子、票子、位子……也许,我不算是个正常的人。我在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诞生了一个理想:我要作个真正的老师。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在冰冷的现实和理想之间,平凡如我者,何敢奢谈改变社会?唯愿每一个掌舵教育机器的人,每一个站上讲堂的人,每一个面对孩子的人,能够留一些底线,多一些信念,手下留情,放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