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一:《孤单的雪人 【肖复兴】》1300字
孤单的雪人
2011-03-25 15:56:27 来源: 新民晚报(上海) 跟贴 0 条 手机看新闻
北京一冬天没有雪,开春了,却一连下了三场雪,纷纷扬扬的,还挺大,仿佛憋足了气,赶来赴什么约会,有什么最后的晚餐似的,过来这村就没这个店的感觉。
下最大的那场春雪的那天上午,我刚出楼门口,看见楼前的空地上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拿着一个玩具小铁锹铲雪在堆雪人,他的身旁是两位老人,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帮助他一起堆。不过,那雪人堆得很小,两老一小,总也堆不起来太多的雪。我对他们喊了句:滚雪球呀!那样多快!可老太太对我说:不知今年的雪怎么了,不怎么成个儿,雪球滚不起来!也是,今年的雪松散得很,有人说是春雪的缘故,也有人说是人工降雪的缘故。
正说着话,孩子的父母从楼里出来了,爸爸脖子上挎着一台单反相机,一看就是尼康D700,妈妈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和一张画报纸叠的帽子,是准备给雪人的装束。然后,就看见妈妈边给雪人插鼻子戴帽子边喊着:快来,宝贝儿,照张相!就看见几个大人开始摆弄孩子,孩子站着、蹲在雪人的身前身后,伸着小手,歪着脑袋,笑着摆着各种姿势,和显得有些瘦弱得营养不良的雪人合影。不用说,在妈妈爸爸的带领下,孩子常照相,已经是老手,习惯的姿势,轻车熟路,久经沧海。
我心想,堆雪人真的是经典的儿童游戏,时代再怎么变,游戏的内容和方式再怎么变,堆雪人如同经年不化的琥珀,是大自然送给孩子们一款最老也是最好的礼物了。不过,想想,我小时候,堆雪人之前,总要滚一个好大的雪球,孩子们用冻成胡萝卜一样的小手滚雪球,呼叫着,边攥起来的雪球打别的孩子或塞进他的脖领子里找乐,边滚雪球,闹成一团,把雪人越滚越大的时候,最为快乐。如今却是难以把雪球再滚起来了,孩子的乐趣也少了好多。就好像做鱼少腌制的那一道程序,鱼还是那条鱼,做出来却不怎么入味。
回头看时,看到那孩子噼里啪啦一通照,已经照完了,一家四口大人正领着孩子回家走呢。心里更想,雪人还是雪人,堆的过程简化了,堆完后玩的过程也简化了,最后就成了照相,雪人只是一个陪衬。
走不远,看到一个小姑娘,大约也就三岁的样子,她的身旁一个小小的雪人已经堆好了。同样,一对父母正在给她拍照,几乎和那个小男孩子一样,也摆着各种熟练的姿势,大多相同,是那种歪着脑袋小手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字形的样子。数码相机的普及,可怜了雪人的功能,就剩下了一种,孩子照相时候的一个道具或背景,就像儿童照相馆里那些一样。留念,比玩本身重要了。
还想,这个女孩,和那个男孩,各堆各的雪人,各照各的相,两条平行线一样,很难交叉。也许都是独生子女的缘故吧,又各住各的楼,即使住同一栋楼,各家防盗大铁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雪人跟着他们一起孤单起来。想起我小时候,大院的孩子从各家的窗户玻璃里就看见有人在堆雪人了,呼叫着跑出屋,香仨臭俩的,天天上房揭瓦疯玩在一起,拉都拉不开,不凑在一起都不行。忽然明白了,这也是那时候的雪人大的一个原因吧。
中午回来时候,雪已经停了,毕竟是春天,再大的雪化得也快。走进小区,看见那两个孤单的小雪人,已经如巧克力一样黑乎乎的坍塌一地。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叫做《雪孩子》的动画片,那里的雪人充满想象,变化无穷,活得或者说陪伴孩子们时间那样长久,发生过那样多美好的故事。当然,那是个童话。如今的雪人,还属于孩子,却难有属于孩子的童话了。
作者:肖复兴
(本文来源:新民晚报 )
作文二:《作者肖复兴雪人阅读答案》1100字
作者肖复兴雪人阅读答案
作者肖复兴雪人阅读答案
阅读肖复兴的《雪人》,回答15-18题。 今年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雪一下子堆得老厚,白皑皑的,路上像铺了一层绒绒的地毯,这真是北京城难得见到的美景。 那天清早,我看见路旁一家小餐馆前堆起了一个雪人,是在这家餐馆打工的几个外地年轻人冒着严寒堆起来的,他们冻得满脸通红却堆得兴致勃勃。雪人挺漂亮,胡萝卜插成的鼻子,彩纸做成的眼睛,用花花绿绿的挂历叠成的蓓蕾帽,手臂里还夹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枝头上挂着几个彩色的气球和几片彩色布条做成的小旗子……雪人融入了几个外地年轻人尽情的想像,是冬天和他们彼此赠予的最好的礼物了。那时,天上的雪花正在飘飘洒洒,街头一片冰清玉洁,宛若童话的世界。那个漂亮的雪人仿佛活了一样,在这飘飞的雪花中轻盈地舞动…… 这个漂亮的雪人引来了不少过往行人的注目——它确实堆得挺别致可爱的。有的人还跳下自行车跑过来看看它,开心地一笑。特别是孩子们,围着它打雪仗,笑声随着雪花飞扬,溅得四处都是。在雪小些的时候,许多家长回家拿来照相机,领着孩子和这个漂亮的雪人合影留念。这个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诞生的雪人,给这条街增添了不少的欢乐。 雪停之后,因为气温依然出奇地冷,雪许多天不化。缺少了雪花的陪伴,这个漂亮的雪人显得有些寂寞。人们渐渐失去开始见到它时的兴致,走过它的身边,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它便显得越发孤零零。因为缺乏飘落的雪花的装点,又因为来来往往汽车排放的废气和附近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尘的污染,仅仅几天,雪人就变得灰蒙蒙、黑黢黢的了,仿佛是一个受冷遇又受气的灰姑娘了。 接着,没过两天,雪人手臂中夹着的枝条上的气球破了,彩色布条做成的小旗被人随手扯下来扔在一旁;然后,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被拔下来狠狠地插在肚子上,漂亮的蓓蕾帽被撕成碎片撒满一地;雪人已经无可奈何地残疾,但还有人不放过它,路过它的身旁的时候,狠狠地朝它的身上踩几脚,雪块坍塌下来,雪人的头、胳膊……随着就掉落在地上。雪人再不是雪人,成了一堆脏兮兮的垃圾了。 一个漂亮可爱的雪人,就这样在人们的手中被创造、被破坏了。
让我多少感到痛心的是破坏它的人大多是可爱的孩子。我亲眼看见好几个孩子路过它的身旁,毫无缘由地踩它,把它当成靶子,拿雪块、石头砸它。而这些孩子里有不少恰恰在前几天还围绕在它身旁,欢乐地打雪仗,或者脸上绽开酒窝和它合影留念。 我更无法理解的是参与破坏的还有当初创造它的人们。小餐馆里的那几个外地年轻人出来倒脏水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倒在雪人身上,尤其当雪人坍塌,剩下的半拉身子更成为他们倒脏水倒污物的垃圾桶了。 看来,雪人最好的命运,是在雪天里诞生,然后立刻消融在雪后的阳光下,消融得没有一点影子。这样,它只会看见我们人类欢乐的前一半,不会看我们随心所欲破坏的后一半。
作文三:《肖复兴《雪人》初中记叙文阅读及答案》1600字
肖复兴《雪人》初中记叙文阅读及答案
肖复兴《雪人》初中记叙文阅读及答案
肖复兴《雪人》初中记叙文阅读及答案
今年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雪一下子堆得老厚,白皑皑的,路上像铺了一层绒绒的地毯,这真是北京城难得见到的美景。 那天清早,我看见路旁一家小餐馆前堆起了一个雪人,是在这家餐馆打工的几个外地年轻人冒着严寒堆起来的,他们冻得满脸通红却堆得兴致勃勃。雪人挺漂亮,胡萝卜插成的鼻子,彩纸做成的眼睛,用花花绿绿的挂历叠成的蓓蕾帽,手臂里还夹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枝头上挂着几个彩色的气球和几片彩色布条做成的小旗子??雪人融入了几个外地年轻人尽情的想像,是冬天和他们彼此赠予的最好的礼物了。那时,天上的雪花正在飘飘洒洒,街头一片冰清玉洁,宛若童话的世界。那个漂亮的雪人仿佛活了一样,在这飘飞的雪花中轻盈地舞动??
这个漂亮的雪人引来了不少过往行人的注目——它确实堆得挺别致可爱的。有的人还跳下自行车跑过来看看它,开心地一笑。特别是孩子们,围着它打雪仗,笑声随着雪花飞扬,溅得四处都是。在雪小些的时候,许多家长回家拿来照相机,领着孩子和这个漂亮的雪人合影留念。这个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诞生的雪人,给这条街增添了不少的欢乐。
雪停之后,因为气温依然出奇地冷,雪许多天不化。缺少了雪花的陪伴,这个漂亮的雪人显得有些寂寞。人们渐渐失去开始见到它时的兴致,走过它的身边,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它便显得越发孤零零。因为缺乏飘落的雪花的装点,又因为来来往往汽车排放的废气和附近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尘的污染,仅仅几天,雪人就变得灰蒙蒙、黑黢黢的了,仿佛是一个受冷遇又受气的灰姑娘了。
接着,没过两天,雪人手臂中夹着的枝条上的气球破了,彩色布条做成的小旗被人随手扯下来扔在一旁;然后,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被拔下来狠狠地插在肚子上,漂亮的蓓蕾帽被撕成碎片撒满一地;雪人已经无可奈何地残疾,但还有人不放过它,路过它的身旁的时候,狠狠地朝它的身上踩几脚,雪块坍塌下来,雪人的头、胳膊??随着就掉落
在地上。雪人再不是雪人,成了一堆脏兮兮的垃圾了。 一个漂亮可爱的雪人,就这样在人们的手中被创造、被破坏了。 让我多少感到痛心的是破坏它的人大多是可爱的孩子。我亲眼看见好几个孩子路过它的身旁,毫无缘由地踩它,把它当成靶子,拿雪块、石头砸它。而这些孩子里有不少恰恰在前几天还围绕在它身旁,欢乐地打雪仗,或者脸上绽开酒窝和它合影留念。
我更无法理解的是参与破坏的还有当初创造它的人们。小餐馆里的那几个外地年轻人出来倒脏水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倒在雪人身上,尤其当雪人坍塌,剩下的半拉身子更成为他们倒脏水倒污物的垃圾桶了。 看来,雪人最好的命运,是在雪天里诞生,然后立刻消融在雪后的阳光下,消融得没有一点影子。这样,它只会看见我们人类欢乐的前一半,不会看我们随心所欲破坏的后一半。
(选自《无缘无故的恨》,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6年版,有删改)
15.根据文章内容,用恰当的词语填空。(4分)
16.“特别是孩子们,围着它打雪仗,笑声随着雪花飞扬,溅得四处都是。”这里的“溅”能换成“飘”吗,为什么,(4分) 17.“漂亮的雪人”在文中多次出现,这有什么好处,(4分) 18.联系文章,说说雪人的命运引发了作者哪些思考,(4分) 答案:
15. (4分)(1)创造(装扮)(2)破坏(污损)(3)喜爱(4)嫌弃(每空1分)
16. (4分)不能。因为“溅”字化无形为有形,比“飘”更能表现孩子们笑声的清脆响亮,热闹欢快的场面,表现了雪人带给孩子们的快乐。(能。因为“飘”字写出了孩子们的笑声的轻盈悠扬,不仅表现了雪人带给孩子们的快乐,而且与上文“雪花飞扬”相照应,比“溅”更能表现笑声传播得广远。)
17. (4分)“漂亮的雪人”象征了美好事物,它前后的遭遇构成强烈对比,突出了作者对它的喜爱和痛惜之性,还起到点题和充当线索的作用。
18. (4分)要教育孩子们学会珍惜和爱护美好的事物;要尊重创造
性的劳动;要唤醒人们珍爱美好生活的良知;要重视保护环境。
作文四:《雪人(肖复兴)阅读答案(2014年南京市中考语文)》1600字
雪人肖复兴今年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雪一下子堆得老厚,白皑皑的,路上像铺了一层绒绒的地毯,这真是北京城难得见到的美景。那天清早,我看见路旁一家小餐馆前堆起了一个雪人,是在这家餐馆打工的几个外地年轻人冒着严寒堆起来的,他们冻得满脸通红却堆得兴致勃勃。雪人挺漂亮,胡萝卜插成的鼻子,彩纸做成的眼睛,用花花绿绿的挂历叠成的蓓蕾帽,手臂里还夹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枝头上挂着几个彩色的气球和几片彩色布条做成的小旗子??雪人融入了几个外地年轻人尽情的想像,是冬天和他们彼此赠予的最好的礼物了。那时,天上的雪花正在飘飘洒洒,街头一片冰清玉洁,宛若童话的世界。那个漂亮的雪人仿佛活了一样,在这飘飞的雪花中轻盈地舞动??这个漂亮的雪人引来了不少过往行人的注目——它确实堆得挺别致可爱的。有的人还跳下自行车跑过来看看它,开心地一笑。特别是孩子们,围着它打雪仗,笑声随着雪花飞扬,溅得四处都是。在雪小些的时候,许多家长回家拿来照相机,领着孩子和这个漂亮的雪人合影留念。这个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诞生的雪人,给这条街增添了不少的欢乐。雪停之后,因为气温依然出奇地冷,雪许多天不化。缺少了雪花的陪伴,这个漂亮的雪人显得有些寂寞。人们渐渐失去开始见到它时的兴致,走过它的身边,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它便显得越发孤零零。因为缺乏飘落的雪花的装点,又因为来来往往汽车排放的废气和附近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尘的污染,仅仅几天,雪人就变得灰蒙蒙、黑黢黢的了,仿佛是一个受冷遇又受气的灰姑娘了。接着,没过两天,雪人手臂中夹着的枝条上的气球破了,彩色布条做成的小旗被人随手扯下来扔在一旁;然后,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被拔下来狠狠地插在肚子上,漂亮的蓓蕾帽被撕成碎片撒满一地;雪人已经无可奈何地残疾,但还有人不放过它,路过它的身旁的时候,狠狠地朝它的身上踩几脚,雪块坍塌下来,雪人的头、胳膊??随着就掉落在地上。雪人再不是雪人,成了一堆脏兮兮的垃圾了。一个漂亮可爱的雪人,就这样在人们的手中被创造、被破坏了。让我多少感到痛心的是破坏它的人大多是可爱的孩子。我亲眼看见好几个孩子路过它的身旁,毫无缘由地踩它,把它当成靶子,拿雪块、石头砸它。而这些孩子里有不少恰恰在前几天还围绕在它身旁,欢乐地打雪仗,或者脸上绽开酒窝和它合影留念。我更无法理解的是参与破坏的还有当初创造它的人们。小餐馆里的那几个外地年轻人出来倒脏水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倒在雪人身上,尤其当雪人坍塌,剩下的半拉身子更成为他们倒脏水倒污物的垃圾桶了。看来,雪人最好的命运,是在雪天里诞生,然后立刻消融在雪后的阳光下,消融得没有一点影子。这样,它只会看见我们人类欢乐的前一半,不会看我们随心所欲破坏的后一半。 (选自《无缘无故的恨》,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年版,有删改)15.根据文章内容,用恰当的词语填空。(4分) 表 现 阶 段雪停前雪停后小餐馆年轻人的行为(1) 雪人(2) 雪人小餐馆年轻人的情感(3) 雪人(4) 雪人16.“特别是孩子们,围着它打雪仗,笑声随着雪花飞扬,溅得四处都是。”这里的“溅”能换成“飘”吗?为什么?(4分)答: 17.“漂亮的雪人”在文中多次出现,这有什么好处?(4分)答:
18.联系文章,说说雪人的命运引发了作者哪些思考?(4分)答: (三)(16分)15. (4分)(1)创造(装扮)(2)破坏(污损)(3)喜爱(4)嫌弃(每空1分)16. (4分)不能。因为“溅”字化无形为有形,比“飘”更能表现孩子们笑声的清脆响亮,热闹欢快的场面,表现了雪人带给孩子们的快乐。(能。因为“飘”字写出了孩子们的笑声的轻盈悠扬,不仅表现了雪人带给孩子们的快乐,而且与上文“雪花飞扬”相照应,比“溅”更能表现笑声传播得广远。)17. (4分)“漂亮的雪人”象征了美好事物,它前后的遭遇构成强烈对比,突出了作者对它的喜爱和痛惜之性,还起到点题和充当线索的作用。18. (4分)要教育孩子们学会珍惜和爱护美好的事物;要尊重创造性的劳动;要唤醒人们珍爱美好生活的良知;要重视保护环境。
作文五:《肖复兴 豆秸垛 【肖复兴】》1400字
豆秸垛
. 2005年06月22日 23:59 新浪读书
连载:黑白记忆 作者:肖复兴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在2队,我对那些堆放在房前屋后的豆秸垛,充满着格外的感情。
现在的2队,这样的豆秸垛似乎少了许多,我看见的零星几个,被扒拉得到处散花,像是披头散发的埋汰女人,少了些清爽的生气。我们在的时候,每家的房前屋后最起码都要堆上这样一个豆秸垛的,我们知青的食堂前面,左右要对称地堆上两个豆秸垛,高高的,高过房子了,高得快赶上白杨树了。圆圆的顶,结实的底座,像是金字塔,在阳光照射下,如一个
高个子又挺拔的女人似的,丰乳肥臀,那么给你提气。用豆秸,其实也是有讲究的,会用的和不会用的,差别大多了。会用的,一般都是用三股叉从豆秸垛底下扒,扒下一层,上面的豆秸会自动地落下来,填补到下面,绝对不会自己从上面塌下来,坍塌得一塌糊涂。就是一冬一春快烧完了,豆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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垛还会保持着原来那圆圆的顶子,就像冰雕融化的时候那样,即使有些悲壮,也有些悲壮的样子,一点一点地融化,最后将自己的形象湿润而温暖地融化在空气中。因此,垛豆秸垛,在北大荒是一门本事,不亚于砌房子,一层一层的砖往上垒的劲头和意思,和一层一层豆秸往上垛,是一个样的,得要手艺。一般我们知青能够跟着车到收割完的豆子地里去拉豆秸回来,但垛豆秸垛这活儿,都得等老农来干。在我看来,能够会垛它的,会使用它的,都是富有艺术感的人。在质朴的艺术感方面,老农永远是我们的老师。
我对北大荒的豆秸垛,始终充满格外的感情。
那一年,就是工作组整我,说我是过年的猪早杀晚不杀的时候,一时,我成了不可救药的坏蛋,2队上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再理我,躲我惟恐避之不及。
就在那一年开春时节的一天黄昏,我独自一人拿着饭盒垂着头往队上的知青食堂走,忽然觉得四周有许多双眼睛聚光灯似的都落在我的身上,那种感觉很奇怪,其实我并没有抬头看什么,但那种感觉像是毛毛虫似的,一下子爬满我的全身。抬头一看,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站在我前面不远的食堂的豆秸垛的围栏旁等着我。是的,就在那个豆秸垛前等我。那个褐色有些像是经冬后发旧的鹿皮的豆秸垛前,被晚霞照得格外灿烂,晚霞无遮无拦地从西边的天际挥洒在豆秸垛上,映照得像着了火一样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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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前是两大排知青宿舍,那一刻,宿舍所有的窗户里都探出了脑袋,露出了一双双惊愕的眼睛,望着我们,仿佛要演什么精彩的大戏。我的心里都有些发毛,觉得芒刺在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就那样向我走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我的面前,向我笑了笑,我才注意到她的脸上绽开了一对漂亮的酒涡。
那时候,我知道,工作组找她谈过话,让她交代出我对她讲过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她没有说什么。工作组请来了场部保卫股的人,腰里别着手枪,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找到队部的办公室里,突然把手枪拍在桌子上,拍着桌子让她交代问题,非要她说出我和她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问题。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她觉得她没有什么问题,她也觉得我也没有什么问题,她不想平白无故地落井下石。他们拿她没有办法。我记住了这些人的卑鄙,也记住了她的勇敢和可爱。
那时候,她才仅仅17岁啊!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铝制的长方形的饭盒,但我记不得她都对我讲了豆秸垛 【肖复兴】些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想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这种时候还和一头早晚要杀的过年的猪那么亲热地讲话,就不怕沾包儿吗,
什么叫旁若无人,那一刻,我记住了这句成语,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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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那个北大荒落日的黄昏,并且记住了那个在晚霞映照下
像是着了火一样的豆秸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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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六:《母亲(肖复兴)》19700字
母 亲
肖复兴
10年来,我写过许多篇有关普通人的报告文学。我自认与他们血脉相连,心不能不像磁针一样指向他们。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我可以,也应该写写她老人家。为什么?为什么?
是的,她比我写的报告文学中那些普通人更普通、更平凡,就像一滴雨、一片雪、一粒灰尘,渗进泥土中,飘在空气中,看不见,不会引人注意。人啊,总容易把眼睛盯在别处,而忽视眼前的、身边的。于是,也最容易失去弥足珍贵的。
我常责备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写写她老人家呢?前些日子,她那样突然地离开人世,竟没有留下一句话!人的一生中可以有爱、恨、金钱、地位与声名,但对比死来讲,一切都不足道。一生中可能有内疚、悔恨和种种闪失,都可以重新弥补,唯独死不能重来第二次。现在,再来写写对比生命来说苍白无力的文学,又有什么用呢?
我仍然想写。因为她老人家总浮现在我的面前,在好几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托梦给我。面对冥冥世界中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我愈发觉得以往写的所有普通人的报告文学,渊源都来自她老人家。没有她,便没有我的一切。对比她,我所写的那些东西,都可以毫不足惜的付之一炬。 她就是我的母亲。
一
她不是我的亲生的母亲。
1952年,我的生母也是突然去世。死时,才37岁。爸爸办完丧事,让姐姐照料我和弟弟,自己回了一趟老家。我不到5岁,弟弟才1岁多一点儿。我们俩朝姐姐哭着要妈妈!
爸爸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回来了她。爸爸指着她,对我和弟弟说:“快,叫妈妈!” 弟弟吓得躲在姐姐身后,我噘着小嘴,任爸爸怎么说,就是不吭声。
“不叫就不叫吧!”她说着,伸出手要摸摸我的头,我拧着脖子闪开,就是不让她摸。
我偷偷打量她:缠着小脚,没有我妈漂亮、个高,而且年龄显得也大。现在算一算,那一年,她已经49岁。她有两个闺女,老大已经出嫁,小的带在身边,一起住进了我们拥挤的家。 后妈,这就是我的后妈?
弟弟小,还不懂事,我却已经懂事了,首先想起了那无数人唱过的凄凉小调:“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有娘呀??”我弄不清鼓胀着一种什么心绪,总是用一种异样忐忑不安的眼光偷偷看她和她的那个女儿。
不久,姐姐去内蒙修京包线了。她还不满17岁。临走前,她带着我和弟弟在劝业场的照想馆照了张相片。我们还穿着孝,穿着姐姐新为我们买的白力士鞋。姐姐走了,我和弟弟都哭了。我们把失去母亲后越发对母亲依恋的那份感情都涌向姐姐。唯一的亲姐姐走了,为了减轻家中添丁进口的负担。她来了,我们又有妈妈了。
姐姐走后,她要搂着我和弟弟睡觉。我们谁也不干,仿佛怕她的手上、胳膊上长着刺。爸爸说我太不懂事,她不说什么。在我的印象中,她进我家一直很少说话,像个扎嘴的葫芦。出出进进大院,对街坊总是和和气气,从不对街坊们投来的芒刺般好奇或挑剔的目光表示任何不快。“唉!后娘呀??”隐隐听到街坊们传来的感叹,我心里系着沉沉的石头。我真恨爸爸,为什么非要给我和弟弟找一个后娘来!
对门街坊毕大妈在胡同口摆着一个小摊,卖些泥人呀、糖豆呀、酸枣面之类的。一次路过小摊,她和毕大妈打了个招呼,便问我:“你想买什么?”
我瞟瞟小摊,又瞟瞟她,还没说话,身边跟着她的亲生女儿伸出手指着小摊先说了:“妈!我要买这个!”
她打下女儿的手,冲我说:“复兴,你要买什么?”
我指着摊上的铁蚕豆,她便从毕大妈手中接过一个包铁蚕豆;我又指着摊上的酸枣面,她便又从毕大妈手中接过一个小包酸枣面;我再指着小泥人、指着风车、指着羊羹??我越指越多。我是存心。那时,我的小小的心竟像筛子眼儿一样多,用这故意的刁难试探一位新当后娘的心。 她为难的冲毕大妈摇摇头:“我没带这么多钱!”
我却嚷着,非要买不成。这么一闹招来好多人看着我们。好非常尴尬。我却莫名其妙地得意,似乎小试锋芒,我以胜利而告终。
过了些日子,她的大女儿,我叫大姐的从天津来了,大姐长得很像她,待我和弟弟很好。我们一起玩时有说有笑也很热闹,大姐挺高兴。临走前一天整理东西,她往大姐包袱卷里放进几支彩线,让我一眼看见了。这是我娘的线!我娘活着的时候绣花用的,凭什么拿走?第二天大姐要走时找这几支彩线,怎么也找不着了。“怪了!我昨个儿傍晌明明把线塞进去了呀!咋没了呢?”她翻遍包袱卷,一阵阵皱眉头。她不知道,彩线是我故意藏起来了。
送完大姐回天津,爸爸从床铺褥子下面发现了彩线,一猜就是我干的好事,生气地说我:“你真不懂事,藏线干什么?”
我不知怎么搞的,委屈地哭起来:“是我娘的嘛!就不给!就不给??”
她哄着我,劝着爸爸:“别数落孩子!兴是我胡涂了,忘了把线放在这儿了??”我越发得理似哭得更凶了。
咳!小时候,我是多么不懂事啊!
二
几年过去了。我家里屋的墙上,依然挂着我娘的照片。那是我娘死后,姐姐特意放大了两张12寸的照片,一张她带到内蒙,一张挂在这里。我和弟弟都先后上学了,同学们常来家里玩。爸爸的同事和院里的街坊有时也会光顾,进屋首先都会望见这张照片。因为照片确实很大,在并不大的墙上很显眼。同学们小,常好奇地问:“这是谁呀?”大人们人来不问,眼睛却总要瞅瞅我们,再瞅瞅她。我很讨厌那目光。那目光里的含义让人闹不清。
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增长,我的心变得盛满过多复杂的情感。我对自己的亲姐姐越发依恋,也常常望着墙上亲娘的照片发呆,想念着妈妈,幻想着妈妈又活过来同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情景。有时对她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从不在意,更不曾打过我和弟弟一个指头,任我们向她耍着性子,拉扯着她的衣角,街坊四邻都看在眼里。
许多次,爸爸和她商量:“要么把照片摘下来吧?”
她眯缝着眼睛瞧瞧那比真人头还大的照片摇摇头。
于是,我娘的照片便一直挂在墙上,瞧着我们,也瞧着她。她显得很慈祥。头一次,我对她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但叫她一声妈妈时还叫不出口。
那时候,没有现在变形金刚之类花样翻新的玩具,陪伴我和弟弟度过整个童年的只有大院里的两棵枣树,我们可以在秋天枣红的时候爬上树摘枣,顺便可以跳上房顶,追跑着玩耍。再有便只是弹玻璃球、拍洋片了。我不大爱拍洋片,拍得手怪疼的;爱玩弹球,将球弹进挖好的一个个小坑里,很有点儿像现在高尔夫球、门球的味道。玩得高兴了,便入迷得什么都不顾了,仿佛世界都融进小小透明的玻璃里了。一次,我竟忘乎所以将球搁进嘴里,看到旁的小孩没我弹得准时兴奋得叫起来,“咕碌”一下把球吞进肚子里。孩子们惊呆了,一个孩子恐惧地说:“球吃进肚子里要死人的!”我一听吓坏了,哇哇哭起来。哭声把她拽出屋,一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忙问:“怎么啦?”我说:“我把球吃进肚子里了!”一边说着,我又哭起来,她很镇静,没再讲话,只是快步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一把解开我的裤带,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带有命令的口吻说:“快屙屎,把球屙出来就没事了!”我吓得已经没魂了,提着裤子刚要往厕所跑,被她一把拽住:“别上茅房,赶紧儿就在这儿屙!”我头一次乖乖听了她的话,顺从地脱下裤子,蹲下来屙屎。小孩们看见了,不住地笑。她一扬手,像赶小鸡一样把他们赶走:“都家去!有啥好笑的!”
这一刻,她不慌不乱,很有主意。我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觉得死已经被她推走了,便憋足劲屙屎。谁知,偏偏没屎。任凭憋得满脸通红就是屙不出来。她也蹲着,一边看看我的屁股,一边看看我:“别急!”说着,用手帮我揉着肚子:“这会儿球不能那知快就到屁股这儿,刚进肚儿,它得
慢慢走。我帮你擀擀肚子!”我不知她为什么一直把揉肚子叫擀肚子?但她擀得确实很舒服,以后我一肚子疼就愿叫她擀。她不光擀肚子这块,还非叫我翻过身擀后背。她说就像烙饼得翻个儿一样,只有两面擀才管用。这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她那骨节粗大的手的温暖和力量。不知擀了多半天,屎终于屙出来了。多臭的屎啊!她就那样一直蹲在我的旁边,不错眼珠地望着那屎,一直看见屎里果真出现了那冒着热着圆鼓鼓的小球时,她高兴地站起来,走回家拿来张纸递给我:“没事了,擦擦屁股吧!”然后,她用土簸箕撮来炉灰撒在屎上,再一起撮走倒了。
孩子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大人的心操不完。我们大院门口对面是一家叫泰丰粮栈的大院。它气派大,门前有块挺平坦、宽敞的水泥空场。那是我们孩子的乐园。我们没事便到那儿踢球,抖空竹,或者漫无目的地疯跑。一个上午,那儿摆着一个大车轱辘,两支胶皮轮子中间是一根大铁轴。我们在公园玩过踏水车的玩具,便也一样双脚踩在铁轴上,双手扶着墙,踩得轱辘不住地转,玩得好开心。我忘了我们小孩子能有多大劲呢?那大轱辘怎么会听我们摆布呢?它转着转着就不听话,开始往后滚。这一滚动,其他几个孩子都跳下去了,唯独我笨得脚一踩空,一个倒栽葱摔到地上,后脑勺着着实实砸在水泥地上,立刻晕过去。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身旁是她和同院的张大叔。张大叔告诉我:“多亏了你妈呀!是她背着你往医院跑呀!我怕她背不动你,跟着来搭把手,她不让,就这么一直背着你。怕你得后遗症,求完大夫、求护士的,你妈可真是个好人啊??”
她站在一边不说话,看我醒过来,伏下身来摸摸我的后脑勺,又摸摸我的脸。我不知怎么搞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还疼?”她立刻紧张地问我。
我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
“不疼就好,没事就好!”她说。
“你刚才的样子真吓死人!”张大叔说。
回家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从医院到家的路很长,还要穿过一条漆黑的小胡同,我一直伏在她的背上。我知道刚才她就是这样背着我,踩着小脚,跑了这么长的路往医院赶的。
以后许多天,她不管见爸爸还是见街坊,总是一个劲埋怨自己:“都赖我,没看好孩子!千万别落下病根呀??”好像一切过错不在那大车轱辘,不在那硬梆梆的水泥地,不在我那样调皮,而全在于她。一直到我活蹦乱跳一点儿事没有了,她才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少年。除了上学,我们没有什么可玩的,爸爸忙,每天骑着那辆像候宝林在相声里说的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从我家住的前门赶往西四牌楼上班,几乎每天两头不见太阳。她也忙,缝缝补补,做饭洗衣,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像鸵鸟一样埋头在我家那个大瓦盆
里洗衣服,似乎我们有永远洗不完的破衣烂衫。谁也顾不上我们,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玩,打发那些寂寞的光阴。
一次,我和弟弟捉到几只萤火虫,装进玻璃瓶里,晚上当灯玩,玩得正痛快呢,院里几个比我大的男孩子拦住我们,非要那萤火虫灯。他们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常常不讲理欺侮我和弟弟这没娘的孩子。说实在的,那时我们怕他们,受了欺侮又不敢回家说,只好忍气吞声。这一次非要我们的萤火虫灯,真舍不得。他们毫不客气一把夺走,弟弟上前抢,被他们一拳打在脸上,鼻子顿时流出血来。我和弟弟一见都吓了。回家路过大院自来水龙头,我接了点凉水,替弟弟把脸上的血擦净,悄悄嘱咐:“回家别说这事!”
弟弟点点头,可回家就忘了,我知道他委屈。爸爸是个息事宁人的老实人,这回也急了,拉着弟弟要找人家告状。她拦住了爸爸:“算了!”
我挺奇怪,为什么算了?白白挨了人家欺侮?
她不说话。弟弟哭了。我噘着嘴。
晚上睡觉时,我听见她对爸爸说:“街坊四邻都看着呢。我带好孩子,街坊们说不出话来,就没有人敢欺侮咱的孩子!”
当时,我能理解一个当后娘的心理吗?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到去世也没有和任何人红过一次脸。她总是用她那善良而忠厚的心,去证明一切,去赢得大家的心。以后院里的大孩子再欺侮我们,用不着她发话,那些好心的街坊大婶大娘便会毫不留情地替我们出气,把那些孩子的屁股揍得“啪啪”山响。
这样一件事发生后,街坊们更是感叹地说:“就是亲娘又怎么样呢?”
那是她的小闺女长到18岁的时候。
她一直怕人家说自己是后娘待孩子不好,凡事都尽着我和弟弟,哪怕家里有一点儿好吃的,也要留给我们而不给自己的闺女。我们的小姐姐老实、听话,就像她自己一样。小姐姐上学上得晚,18岁这一年初中刚毕业。她叫她别再上学了,让她到内蒙古找我姐姐去,让我姐姐给介绍了个对象,闪电式便结了婚。一纸现在越发金贵的北京户口,就这样让她毫不犹豫地抛到内蒙京包线上一个风沙弥漫的小站。那一年,我近10岁了,我知道她这样做为的是免去家庭的负担,为的是我和弟弟。 “早点儿寻个人家好!”她这样对女儿说,也这样对街坊们解释。
小姐姐临走时,她把闺女唯一一件像点儿样的棉大衣留下来:“留给弟弟吧,你自己可以挣钱了,再买!”那是一件粗线呢的厚厚的大衣,有个翻毛大领子,很暖和。它一直跟着我们,从我身上又穿到弟弟身上,一直到我们都长大了,再也用不着它了,她还是舍不得丢,留着它盖院子里冬天储存的大白菜。以后,每逢我看见这件越来越破的大衣,都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她送自己的
闺女去内蒙。她没讲什么话,只是挥挥手,然后一只手牵着弟弟,一只手领着我。当时,我懂得街坊们讲的话吗?“就是亲娘又怎么样呢?”我理解作为一个母亲所做出的牺牲吗?那是她唯一的财富啊!她送走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为的是两个并非亲生的儿子啊!
记得有一次,爸爸领我们全家到鲜鱼口的大众剧场看评戏。那出戏名叫《芦花记》,是出讲后娘的戏,我不大明白爸爸为什么选择这出戏带我们来看。我一边看戏,一边偷偷地看坐在身旁的她。她并不那么喜欢看戏,也看不大懂,总得需要爸爸不时悄悄地对她讲述一番情节才行。我不清楚她看了这出演的的后娘的戏会有什么感触,我自己心里却倒海翻江,一下子滋味浓浓得搅不开。那后娘给孩子穿用芦花假充棉花却不能遮寒的棉衣,使我对后娘充满恐惧和厌恶。但坐在我身边的她是这样的人吗?不是!她不是!她是一位好人!她是宁肯自己穿芦花做的棉衣,也决不会让我和弟弟穿的。我给我自己的回答是那样肯定。
我不爱听评戏。从那出《芦花记》后,我再也没看过第二场评戏。
妈妈!
我忘记了是从哪一天开始叫她妈妈了。但我肯定是在看了那出评戏之后。
三
童年和少年,是永远回忆不完的,像是永远挖不平的大山。那时,我们因节节拔高而常常看不起目不识丁的母亲;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她的存在。当一切过去了,才会看清楚过去的一切,如同潮水退后的石粒一般,格外清晰地闪着光彩显露出来。
小学高年级,我的自尊心其实是虚荣心突然胀胀的,像爱面子的小姑娘。妈妈没文化,针线活做的也不拿手,针脚粗粗拉拉的。从她来以后,我和弟弟的衣服、鞋,都是她来做。衣服做得像农村孩子穿的,洗得却干干净净。这时候,我开始嫌那对襟小褂土;嫌那前面没有开口的抿裆裤太寒碜;嫌那踢死牛的棉鞋没有五眼可以系带??我开始磨妈妈磨爸爸给我买商店里卖的衣服穿。这居然没有伤了她的心,她反倒高兴地说:“孩子大了,长大了!”然后,她带我们到前门外的大栅栏去买衣服。上了中学以后,她总是把钱给我,由我自己去挑去买。而她只是在衣服的扣子掉了的时候帮我钉上;衣服脏的时候埋头在那大瓦盆里洗不完的洗。我甚至开始害怕学生的家长会,怕妈妈踩着小脚去怕别人笑话我。我会千方百计地不要她去,让爸爸参加。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她必须去,我会在开会前羞得很,会后又会臊不答答的,仿佛很丢人。前后几天,心都紧张得很,皱巴巴的,怎么也熨不平。其实,她去学校开家长会的机会极少,但我仍然害怕,我实在不愿意她出现在我们学校里。反正,那时我真够浑的。
一年暑假,我磨着要到内蒙看姐姐。爸爸被我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听说学校开张证明,便可以买张半费的学生火车票。爸爸去了趟学校,碰壁而归。校长说学生只有去探望父母才可以买半
票学生票,看姐姐不行。我知道那位脸总是像刷着浆糊一样绷得紧紧的校长,他说出的话从来都是钉天的星。我们谁见了他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躲得远远的。
妈妈说:“我去试试!”
我不抱什么希望。果然,她也是碰壁而归。不过,她不是就此罢休,接着再去,接着碰壁。我记不请她究竟几进几出学校。总之,一天晚上,她去学校很晚没有回家,爸爸着急了,让我去找。我跑到学校,所有办公室都黑洞洞的,只有校长室里亮着灯。我走近校长室门,没敢进去。平日,我从未敢进过一次校长室,只有那些违反校规、犯了错误的同学才会被叫进去挨训。我趴在门口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莫非没人?妈妈不在这里?再听听,还是没有一点儿声响。我趴窗户缝瞅了瞅,校长在,妈妈也在。两人演的是什么哑剧?
我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不知过了多半天,校长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大妈!我算服了您了!给您,证明!我可是还没吃饭呢!”接着就听见椅子响和脚步声,吓得我赶紧兔子一样跑走,一直跑到学校大门。我站在离校门口不远的一盏路灯下,等妈妈出来。我老远就看见她手里攥着一张纸,不用说,那就是证明。
她走过来,我叫了一声:“妈!”愣愣的,她吓了一跳,一见是我,把证明递给我:“明儿赶紧买车票去吧!”
回家的路上,我问她:“您用什么法子开的证明呀?”我觉得她能把那么厉害的校长磨得好说话了,一定有高招。
她微微一笑:“哪儿有啥法子!我磨姜捣蒜就是一句话:复兴就这么一个亲姐姐,除了姐姐还探啥亲?不给开证明哪个理?校长不给开,我就不走。他学问大,拿我一个老婆子有啥法子!” “妈!你还真行!”
说这话,我的脸好红。我不是最怕妈妈去学校吗?好像她会给我丢多大脸一样。可是,今天要不是她去学校,证明能开来吗?
虚荣心伴我长大。当我浅薄的虚荣一天天减少,我才像虫子蜕皮一样渐渐长大成人。而那时候,我懂得多少呢?在我心的天平上,一头是妈妈,一头却是姐姐。尽管妈妈为我付出了那样多,我依然有时忘记了妈的情意,而把天平倾斜在姐姐一边。莫非是血脉中种种遗传因子在作怪吗?还是心中藏有太多的自私?
大约六年级那一年,我做了一件错事。姐姐逢年过节都要往家里寄点儿钱。那一次,姐寄来30元。爸爸把钱放进一个牛皮小箱里。那箱是我家最宝贵的东西,所有的“金银细软”都装在里面。那是所谓的“金银细软”,无非是爸爸每月领来的70元工资,全家的粮票、油票、布票之类。我一直顽固的认为:姐姐寄来的钱就是给我和弟弟的。如果没有我和弟弟,她是不会寄钱来的。爸爸上
班后,我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走近那个棕色的小牛皮箱。箱子上只有二个铜吊镣,没有锁头,轻轻一掀,箱盖就开了。我记得挺清楚,5元一张的票子六张躺在箱里,我抽走一张跑出屋。那时,我迷上了文学,尤其是古典诗词。我从同学手中借了一本《千家诗》,全都抄了下来,觉得不过瘾,想再看看新的才解气。手中有5元钱一张“卡卡”直响的票子,我径直跑到大栅栏的新华书店。那时5元钱真经花,我买一本《宋词选》、一本事《杜甫诗选》、一本《李白诗选》,还剩了一块多零钱。捧着这三本书,我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得意洋洋回到家,一看家里没人,把书放下便跑到出租小人书的书铺,用剩下的钱美美地借了一摞书。我忘记了,那时5元钱对于一个月只有70元收入的全家意味着什么。那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我正读得津津有味,爸爸突然走进书铺。我这才意识到天已经暗了下来。我这才发现爸爸一脸怒气,叫我立刻跟他回家。一路上,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活像犯了错的小狗,耷拉着尾巴垂着耳朵。我知道大事不好。果然,刚进家门,爸爸便忍不住,把我一抱按在床上,抄起鞋底狠狠地打在我的屁股上。爸爸什么话也不讲。我不哭,也没有叫,我和爸爸都心照不宣。我心里却在喊:“姐姐!姐姐!你寄来的钱是给谁的?是给我的!我的!”
我生平头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
妈妈就站在旁边。她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不上来劝一劝,一直看着爸爸打完了我为止。 晚饭时,谁也不讲话,默默地吃,只听见嚼饭的声音,显得很响。妈妈先吃完饭,给爸爸准备明天上班带的饭,其实我天天看得见,但仿佛这一天才看清楚:只是两个窝头,一点炒土豆片而已。爸爸每天就吃这个。大冬天,刮多大风、下多大雪,也要骑车去,不肯花5分钱坐车,我却像大少爷一样5元钱大把地花。我忽然感到很对不起爸爸,觉得我错了,我活该挨打。我妈妈不劝也是对的,为的是让我长个记性。
饭后,爸爸叮嘱妈妈:“明儿买把锁,把小箱子锁上!”
第二天,那个棕色小皮箱没有上锁。
第三天,妈妈仍然没有锁上它。
在以后的岁月里,那箱子对我始终没有上锁。为此,我永远感谢妈妈。那是一个母亲对一个犯错误孩子的信任。对于儿子,只有母亲才会把自己的一切向儿子敞开着??
四
我上初中的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弟弟上小学三年级。我们正在长身体、要饭量的裉节儿。一下子,家里月月粮食出奇得紧张,我们的肚子出奇得大,像是无底洞,塞进多少东西也没有饱的感觉。
星期天,爸爸对我们说:“今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爸爸、妈妈领着我们兄弟俩来到天坛城根底下。妈妈一下子神采焕发,蹲下来挖了两棵野菜。原来是挖野菜来了!爸爸口中念念有有词:“野菜更有营养!”我和弟弟谁也不信,都觉得那玩艺很苦。挖野菜,妈妈是行家。她在农村呆过好多年,逃过荒,要过饭,闹饥荒的岁月就是靠吃野菜过来的。她很得意地告诉我和弟弟这叫什么菜,那叫什么菜,那样子很像老师指着黑板告诉我们什么是正确答案。以后,我写小说时要写一段有关野菜的具体名字时问她,她依然眼睛一亮,得意地告诉我什么是茴菜、马齿苋、曲么菜、苦苦菜、老瓜筋、洋狗子菜、牛舌头棵??
就是这些名目繁多味道却一样苦涩的野菜,充饥在妈妈和爸爸的肚子里。那时,从天坛城根挖来的野菜,被妈妈做成菜团子(用玉米面包着野菜做馅的食品),大多数咽进她和爸爸的胃里,而把馒头和米饭让给我和弟弟吃。野菜到底是野菜,当我们兄弟两人渡过了人生最饥饿的三年,就在灾荒眼瞅着快要过去的时候,爸爸、妈妈却病倒了。
先是爸爸,患上高血压,由于饥饿,全身浮肿,脚面像被水泡过发酵一般,连鞋都穿不进去。他上不了班,只好提前退休,每月拿60%的工资,全家只有靠爸爸的42元钱过日子。紧接着,妈妈病了,那么硬朗的身子骨也倒下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
那时,我正要初三毕业,弟弟小学毕业,正要毕业考试之际,一天半夜里,我被里屋妈妈一阵咳嗽刺醒,睁眼一看见里屋的灯亮着。爸爸和妈妈正悄悄说着话。我听出来是妈妈吐血了。我再也睡不着,用被子捂着脸偷偷地哭了,又不敢哭出声,怕惊动弟弟和他们。这知道,这一切是为了我们。我们这些孩子有什么用不着我们就像趴在他们身上的蚂蝗,在不停地吸着他们的血呀!我们快长大了,他们的血也快被吸干了。第二天上午,我对他们讲:“爸!妈!我不想上高中了,想报中专!”上中专吃饭不用花钱,每月还能有点儿助学金。
爸爸一听挺吃惊:“为什么?你一定得上高中,家里砸锅卖铁也要供你!”爸爸知道我初中几年都是优良奖章获得者,盼我上高中、上大学。
妈妈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不断的咳。她每咳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我真想扑在她的怀里大哭一场。
爸爸又说:“你听见吗?一定要上高中!”他见我不答话,生气地一再逼我答应。
我急了,流着泪嚷了句:“妈都吐血了,我不上!”
这话让他们吃了一惊。妈妈把我叫到她身边,说:“你听谁瞎嘞嘞?我没事!”
“您甭骗我了!昨夜里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她本来就不会讲瞎话,让我这么一说更不会遮掩了:“妈是没事!我以前身子骨好,你放心!上学可是一辈子的事。妈一辈子没文化,你可要??”她说着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话。她说得不连贯,
讲不出什么道理,但我都明白。
“你快别惹你爸生气,你爸有高血压。听见不?你就点点头说你上高中!”
她说着,望着我,我望着她蜡黄的脸上皱纹一道道的,心里不禁一阵阵抽搐。
“你快答应吧!”她急得掉出眼泪。
我不忍心她这样悲伤近乎哀求一样地对我讲话,只好点了点头。
当天,爸爸把这事写信告诉了姐姐。就是从那个月起,姐姐每月寄来30元钱,一直寄到我到北大荒插队。我知道我只能上高中,只能好好学,比别人下更大的苦功夫学!
爸爸一辈子眼下只留下两件值钱的东西:一是那辆破自行车;另一块比他年纪还要老的老怀表。他卖掉了这两样东西,给妈妈抓来中药。我卖掉了集起来的一本邮集,又卖掉了几本书,换来一些钱,交到妈妈手中。我想让妈妈病快点儿好起来,心想妈妈会为我这孝顺高兴的。谁知她听说我卖了书,什么话也没说,眼泪落了下来。弄得我不知怎么回事,一个劲问:“妈,您怎么啦???” “你真不懂理啊!真不懂事!我为了什么?你说!你怎么能卖书呢?”
我讲不出一句话。妈妈,你病成这样子,想的还是要我读书!
“你答应我以后再不干这傻事了!”
我只好点点头。
我升入高中。就在高一这一年下乡劳动中,我上吐下泻病倒了。同学赶着小毛驴连夜把我送到长途汽车站。我回到家后几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可吓坏了爸爸、妈妈。一位邻居对妈妈说:“孩子是魂儿丢了。你得快替孩子招招魂!”妈妈赶紧脱下鞋,用鞋底子拍着门槛,嘴里大声反复叫着:“复兴,我的儿呀,你快回来吧!复兴,我的儿呀,你快回来吧!??”然后不住叫我的名字:“你答应啊!复兴,你答应啊!”??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她在叫我,我不应声。我当时刚刚入团,又是学校堂堂的学生会主席,自以为很革命,怎么能信招魂这迷信的一套呢?我不应声,妈妈便越发用鞋底子使劲拍门槛,越发大声叫:“复兴,你答应啊??”那声音越发充满不安、紧张和急迫,直到后来嗓子哑了、带着哭声了。她是那样的虔诚地相信我的魂确实被病魔弄走了,我不应声,就说明我的魂还未被她招回。我的性子可真拧,或者说我的革命性可真坚定,
弟弟在一旁急了,撺掇我:“你快答应一声吧!”没办法,我只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呃!”妈妈长舒一口气,穿上鞋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总算把魂招回来了!没事了,你病快好了!” 病好之后,我说她:“妈!大半夜的叫魂,多让人难为情,您可真迷信!”
她一笑:“什么迷信不迷信!你病好了,我就信!”
这就是我的母亲!在所有人面前,我从来不讲她是后娘,也绝不许别人讲。
我忽然想起这样一件事。那时,我在学校食堂吃一顿午饭,负责打饭、分饭。我们班有个眼皮有块疤痢的同学,有一次非说我分给他的饭少了,横横地对我说:“怎么给这么点儿?你后娘待你也这样吧?”我气得浑身发抖,扔下盛馒头的簸箩,和他扭打了起来。我从来没和别人打过架,自小力气便弱。疤痢眼是个嘎杂子琉璃球的个别生,很会打架。我知道我打不过他,可还是要打。结果,吃亏的当然是我,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但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开始时,他毫无准备被我朝他的小肚子上结结实实打了好几拳。
回到家,见我狼狈的样子,妈妈吓坏了,忙问:“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没告诉妈妈。但我觉得我值得。我为妈妈做了点什么。虽然,也付出了点儿什么。 五
我是用爸爸的一条命从北大荒换回北京的。
“**”中,我和弟弟分别到了北大荒和青海。那时,我们热血沸腾,挥斥方遒,一心只顾指点江山,而把两个老人那样毅然决然、毫无情义地抛在家里,像抛在孤寂沙滩的断楫残桨。我们只顾自己年轻,却忘记了老人的年龄。1973年秋天,我和弟弟回北京探亲,我刚刚返回北大荒不几日,而弟弟则还在途中,电报便从家中拍出:父亲脑溢血突然病故在同仁医院。我们匆匆往家中赶,三个姐姐先赶到家。我进门第一眼便看见妈妈臂上带着黑箍,异常刺目。死亡,是那样突然、那样无情、又是那样真实。我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
妈妈很冷静。听到爸爸去世的消息,她孤零零一个人赶到同仁医院。我们都是她的儿女啊,却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在她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远在天涯,只顾各奔自己的前程。
好心的街坊问她:“肖大妈,有没有孩子们的地址?找出来,我们帮您打电报!”她从床铺褥子底下找出来放好的一封封信。那是我们几个孩子这几年中寄来所有的信。她看不懂一个字,却完完整整保存完好;虽目不识丁,却能从笔迹中准确无误地辨认出哪封是我、是弟是姐姐寄来的。街坊们告诉我:“你妈这老太太真是刚强的人,一滴眼泪都没掉,等着你们回来!”街坊就是按这些信封上的地址给我们几个孩子分别拍来电报。
清冷的家,便只剩下妈妈一个人。我这时才发现,她已经老了,头发花白了,皱纹像菊花瓣布满瘦削的脸上。我算算她的年龄,这一年,她整整70岁,年轻和壮年的时光一去不返,我们却以为她还不老,还可以奔波。我的心中可曾装有几多老人的位置?我感到很内疚。父亲丧事料理妥当,姐姐、弟弟分别回去了,我留下没走。我决心一定要办回北京,决不让妈妈一个人茕茕孓立,守着孤灯冷壁、残月寒星地生活!
我回到北京,开始了待业的生涯。姐姐又开始每月寄来30元。弟弟也往家寄来钱。我和妈妈真正相依为命的日子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以往,我觉得并没有像这时一样感到心贴得如此近,感到彼
此是个依靠,是不可分离的。
当我像家中的男子汉一样,要支撑这个家过日子了,才发现家里过冬的煤炉是一个小小圆孔小肚的炉子,早已经落后了10年甚至20年。它无法封火,又无烟道,极易煤气中毒。院里没有一家再用这种老式简易炉子了,而妈妈却还再用!而我几次探亲,居然视而不见!我真是个不孝的子孙!我骂自己。我想刚到北大荒正赶上大雨收割小麦,双腿陷入深深的沼泽中,便写信让家里给我买双高腰雨靴寄来。买新的,没那么多钱;买旧的,得到天桥旧货市场,妈妈走不了那么远的道。那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是妈妈托街坊毕大婶儿子到天桥旧货市场帮我买的。我连想都没想,接到雨靴便穿在脚上去战天斗地了。这年冬天,又写信向家里要条围脖,好抵御北大荒朔风如刀的“大烟炮”,这一回,毕大婶儿子到吉林插队了,妈妈没有“拐棍”,只好自己到王府井,爬上百货大楼,替我买了一条蓝围巾。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是踩着小脚走去的呀!我这已经是她力不胜不任的事情了。我接到围巾便送给了别人,我怎么就没想到那是妈妈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挑了又挑,觉得这条围巾又长又厚才特意买下的,为的是怕我冷呀!当时,我什么都没想,随手将围巾送了人,只顾嚼着那围巾里包裹的一块块奶糖??
我实在不知道人生的滋味,不知道妈妈的心。妈妈细致的爱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却只打在我那粗糙、梆硬如同水泥板的心上,没有渗进,只是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我望着那已经锈迹斑斑、残破不全的煤炉,一股酸楚和歉疚拱上嗓子眼,我对妈妈说: “妈,咱买个炉子去吧!”
“买什么呀!还能用!”
“不!买个吧!这炉子容易中煤气!”
大概是后一句话打动了妈妈,同意去买个炉子。实际上,她是怕我中煤气。莫非我的命就比她金贵吗?
我不知道那年头买炉子还要票,我也不知道妈妈找到街道办事处是怎么磨到一张票。她和我从前门转到花市,就像如今买冰箱彩电一样,挑了这家又那家。那时,炉子确实是家中一个大物件。最后终于买到一个煤球、蜂窝煤两用炉。她居然有那么大力气,硬是和我一起从花市把炉子抬回家。我家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冬天生起这样正规的炉子。那是我家第一件现代化的东西。红红的炉火苗冒起来,映着妈妈已经苍老的脸庞,她那样高兴,身旁有了我,她像是有了底气。我回家为妈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这个炉子。且以新火试新茶,我和妈妈新的生活就是从这炉子开始了。
我的待业生涯并不长,大约半年过后,我在郊区一所中学教书,每月可拿到薪金42元5角。我将这一个月工资交给妈妈,她把钱放进那棕色牛皮小箱里,就像当年爸爸每月将工资交给她由她放好一样。节省是一门学问,是一种只有在人生苦难中才会磨练出的本领。妈妈就有这种本领和学问。
每月42元5角,两个人过日子并不富裕。她料理得有理有条,中午自己从不起火做饭,只是用开水泡泡干馒头或米饭,就几根咸菜吃。每天只买2角钱肉,都是留到晚上我下班回家吃。而我当时却偏偏还在迷恋文学,还要从这紧巴巴的日子里挤出钱来买书、买稿纸。每次从妈妈那小皮箱里拿钱,她从不说什么。每次我问:“还有钱吗?”她总是说:“有!有!拿去买你的书吧!”仿佛那箱子是她的万宝箱,钱是取之不尽的。
我清楚:我的书一天天增多,家里的日子一天天紧巴巴,妈妈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加深。
一天傍晚下班回家,还没进家门,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屋里传出。谁的小孩?我们家任何亲戚都不曾有这样小的孩子呀!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心里很不安,走进家门,看见妈妈正给躺在床上的一个婴儿换尿布。
“妈!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给人家看的。”
妈妈抱起正在啼哭的孩子,一边拍着、哄着,一边对我说。
“谁叫您给人家看孩子?”
“每月有30块钱,好不容易托人才找到这活的!”妈妈说着,显得挺激动。那时,每月增加30元,对我家来说差不多等于生活水平要翻一番呢。她抱着孩子,像抱着一面旗,很有些自豪,“这孩子挺听话,不闹人!孩子她妈还挺愿意我给看??”
“不行!您把孩子送回去!”我粗暴地打断了妈妈兴头上的话。生平头一次,我冲妈妈发这么大火,“现在就送回去!”
妈妈也急了,泥人还有个土性呢,冲我也叫道:“你还要吃人呀?”
“不行!您现在就把孩子送回去!”我不听妈妈那一套,铁嘴钢牙咬紧这一句话。我只觉得让年纪那么大的妈妈还在为生计操劳,太伤一个男子汉的尊严,让街坊邻居知道该多笑话我没出息,没能耐!
争吵之中,孩子哭得更响了。妈妈和我都在悄悄地擦眼角。最后,妈妈拧不过我,只好抱着孩子送回去了,她回来后,我们谁也不讲话。整整一个晚上,小屋静得出奇。我心很难受,很想找几句话茬对妈妈讲点儿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
第二天一清早,妈妈为我准备好早饭,指着我的鼻子说了句:“你这孩子呀!性子太犟!”昨天的事过去了。妈妈终归是妈妈。
傍晚下班回家,一进门,好家伙,家里变简直变了样。床上、地上全是五颜六色的线团和绒布。本来不大的屋子,一下子被这些东西挤得更窄巴了。妈妈被这些彩色的线簇拥着,只露出半个身子,头发上沾满了线毛。
这一回,妈妈见我进屋就站起来抖落一身的线毛,先发制人:“这回你甭管!我一定得干!拆一斤线毛有×角钱(我忘记具体是几角钱了,只记得拆的毛线是为工厂擦机器的棉纱)。这点儿钱不多,每天也能添个菜!再说你爸一死,我也闷得慌,干点儿活也散散心。你不能不让我干!” 我还能说什么呢?妈妈性子也够犟的!她从没上过一天班,没拿过一分钱工资。她一无所有,没有财富没有文化也没有青春,正如现在那首歌里唱的:“脚下这地在走,身边那水在流,可我却总是一无所有。”她所有的只是一颗慈爱的心和一双永远勤劳不知累的大手。即使如今她老了,还将她那最后一缕绿荫遮挡我,将她那最后一抹光辉洒向我。那些个小屋里弥漫着彩色棉纱的夜晚,给我们家注满了温馨和愉悦。我就是这样坐在妈妈身旁,帮妈妈用废钢锯条拆着那彩色线毛。妈妈常笑我笨,拆得不如她快、她利索??
一次参加朋友的婚礼,招待我喜糖,里面有金纸包装的蛋形巧克力。小时候,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硬块水果糖,最好的也只是牛奶糖。嚼着另一种味道的巧克力,我忽然想起还在灯下拆线毛的妈妈,她也从来没吃过这种糖呀!我偷偷拿了两块巧克力,装进衣兜里。婚礼结束后回到家,我掏出那两块巧克力对妈妈说:“妈!我给你带来两块巧克力,您尝尝!”谁知衣兜紧靠身体,暖乎乎的身子早把巧克力暖化了。打开金纸只是一团黑乎乎、粘乎乎的东西了。我好扫兴。妈妈用舌头舔了舔,却安慰我说:“恶苦!我不爱吃这营生??”
我一把揉烂这两块带金纸的巧克力,心里不住发誓:我一定让妈妈过上一个幸福的晚年! 六
妈妈病了。
谁也不会想到身体一直那么结实、心地那么宽畅的妈妈会突然发病,而且是精神病。起初,我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一直不相信这残酷的现实。有时半夜,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我床边,伏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话,生怕别人听见:“你听见了吗?隔壁有人在嘀咕咱娘俩,要害咱娘俩!”我坐起来仔细听,哪有什么声响!我劝她快睡觉:“没有的事!”越说不信她的话,她越着急。一连几夜如此,弄得我心烦得很:“妈!您耳朵有毛病了吧?没有嘀咕,咱又没招人家,没人要害咱们!也没有敢害咱们!”她一听就急了,先压低嗓门:“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儿声,不怕人家听见!”然后生气地伸手捂住我的嘴。
“没有的事,您自个尽胡思乱想!”我也急,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才好。越解释,她越生气:“怎么,我的话你都不信?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胡说八道?你呀,你甭不信,你就等着人家来害你吧!”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一天夜里,正飘着秋天凄苦的细雨。她又走到我床头,把我摇醒,说:“快走!有人来害咱娘俩!”我把她扶到自己的床上,让她躺下,耐着性子说:“妈!外面下雨了,您听差了吧?快
睡吧!别想别的!”她不再说什么,我也放心回里屋睡去了。
没过一会儿,我听见房门悄悄找开了。我以为她是看看窗外屋檐下的火炉,怕炉子被雨烧灭了。可是,过了许久,再听不见门开声音,我的心陡然紧张起来,忙爬起身来跑到屋外。夜色茫茫,冷雨霏霏,没有一个人影。妈妈到哪去了?我的心一下沉落进冰窖里,从来没有那么紧张。我这才意识到事情比我原来想的要坏。我没了主心骨,慌忙拍响街坊张大叔的家门,他的两个孩子一听立刻打着手电筒跑出来,和我兵分三路去寻找。“妈!”我冲着秋雨飘洒的夜空不住大声呼喊。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可劲地亮开嗓门喊过。可是,除了细雨和微风掠过树叶的飒飒声外,没有妈妈回声。我的心像秋雨一样凉,眼泪顺着雨水一起从脸上流下来。
就在我已经毫无希望回家走时,半路上忽然望见有个人影坐在一个土坡上。走近一看,竟是妈妈!她的屁股底下坐着一个包袱卷。这显然是她早准备好的。我拉她回家,她不回。两位街坊赶来,说死说活,好不容易把她拽回了家。
街坊对我说:“肖大妈这样子像是得了精神病呀!你得带她去医院看看呀!”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安定医院这家北京唯一一家精神病院。诊断结果:幻听式精神分裂。
我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妈妈!您从不闹灾闹病,平日常说:“你呀,身子骨还不抵我呢!”怎么闹下这样的病呢?我开始苦苦寻找着答案,夜夜同妈妈一样睡不安稳。父亲去世后,谁能理解妈妈的心呢?她又从来不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苦处,总是默默地忍着,将所有的苦嚼碎了,吞咽进肚里淤积着,直到淤积不了而喷发。老伴,老伴,人老了失去了患难与共的伴该是什么滋味?我才明白老伴这词的含义。而那一阵子,我光顾着忙,有时感到苦闷、孤独,常常跑到朋友家聊天,一聊聊到深夜才回家。有几次为了创作还跑到外地一去几个星期,把妈妈一个人甩在家中。她呢?她的苦闷、孤独,向谁诉说?我没有想到应该好好和她聊聊,让她把淤积在心里的苦楚倒出来。没有。她从不爱讲话,我便以为她没什么话要讲。我只顾自己了,像蚕一样只钻自己织的茧里。我太自私了!我不知道她心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才使她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了重荷,像绷得太紧的琴弦一样断了??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了解妈妈。即使再老、再没文化、再忠厚老实的人,也有自己的思想、情感。仅仅吃饱穿暖,并不是对老人最为挚切重要的关心和爱。
每天三次让妈妈吃药,成了我最挠头的难事。她一直不承认自己有病,尤其反感说她是精神病,最反对我那次带她去安定医院。再让她去说死说活也不去,弄得我没辙,只好自己去医院挂号,把情况讲给大夫听,求人家把药开出,拿回家。见到药,她的话就是“吃哪家子的药,没事乱花钱!”我递给她药,她一把扔到地上:“我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药,身子骨不是好好的?”没办法,我把药碾成末放进糖水里,可是她一喝还是能喝出药味,便把杯往旁边一放,再不喝一口。我只好再想
新招,把药放进粥里,再加大量的糖,一定盖过药的苦味,在吃饭时让她把粥喝进去。她喝了。她还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把卖糖的打死了?”
吃完这药,她总是昏昏睡,有时口水止不住流,大夫讲这都是服药后的正常反应。我望着她那样子,揪心一样难受。她老了,确实老了。她像快耗完油的灯盏,摇曳着那样微弱的光,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啊!在那些难熬的夜晚,我弄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在昏昏睡过之后,睁着被密密皱纹紧紧包围的昏花老眼瞅着我,一言不发地瞅着我??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吃药。一次是那年她吐血之后。药力还真起作用,我见她的脸渐渐又红润起来,我以为她的身体又会像那次吐血后迅速恢复过来一样。我忽略了人已经老了十二、三岁了呀,而且病也不一样:一个是累的病,一个却是心病呀!
一天下午,我正带着学生下厂劳动,校长突然给我挂来电话,要我立即回家,校长在家等我有要紧的事。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校长亲自找我,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又要我立即回家,我马上想到了妈妈!我骑着自行车从郊外赶到家,屋里挤满了人,一时竟看不到妈妈在哪儿。校长迎了出来安慰我:“刚才电话里没敢对你说,你妈妈刚才要跳河,你千万不要着急??”下面的话,我什么也听不清了,脑袋立刻炸开。我赶紧拨开人群,见到妈妈钻进被子躺在床上,脱下来放在地上的棉裤已经湿到腰。“妈!”我叫着,她睁开眼看看我,不讲话。街坊们开导她说:“肖大妈!您看您儿子不是好好的没事?您甭胡思乱想!”然后对我说:“你快给肖大妈找衣服换换吧!”
好心的街坊告诉我,我才知道妈的病复发了。依然是幻听,依然是恐惧,依然是有人要害我,这一次是听见有人已经在半路上把我害了,她一下失去依靠,觉得无路可走,竟想寻短见。她走到河边,正是初冬,河水瘦得清浅,离岸上有长长一段河堤。她穿着笨重的棉裤没有那么大力气走下去,而是坐在堤上一点点蹭下去的。河边上溜弯的人不知她要干什么,待她蹭到河里时,才意识到不好,赶紧跳下去把她救上来??我帮妈妈换上一条新棉裤,看见她的腿那样细,细得像麻杆,骨骼都凸凸地显出格外明显。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腿,居然这样瘦削得刺目,心里万箭穿透。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小屋里散发着湿棉裤带有河水的土腥味。那一夜,我总想着妈妈蹭到河水中的那一幕。那一刻,她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是否已经万念俱灰?是否觉得另一个世界父亲的召唤?我至今不得而知。我再次责备自己无能,自己对妈妈缺少理解和关心,自己太大意了!以为病好转了,可这并不是一般的头疼脑热呀!谁能够妙手回春,替妈妈把病治好?我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
我再次把妈妈送到安定医院。
这次病好转后,我们娘俩谁也不再提这件事。那是一块伤疤,烙印在彼此的心上。每逢路过那条小河,我对它充满恐惧。我十分担心病情再次复发,曾对妈妈说:“要不送您到天津大姐家住一阵
子吧!换换环境有好处!”她不说话,却果断而坚决地的把手一摆:不同意。我便再也不提。我知道这是妈妈对我的信赖。我对她说:“那您得听我的,还得接着好好吃药!”她点点头。每次吃药,皱着眉头也吞下去,只是她要喝好多的水,那药就是在嗓子眼里转,迟迟不肯下去,那样子,让我感到像个孩子。人老了,有时跟孩子一个样。
1978年11月,我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报到日期到了,我拖到最后一天。那天,我很晚才离开家。妈妈不说话,默默看着我收拾被褥,脸盆和书籍。她不大明白戏剧学院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上大学总是件大事,打我小时候起大学一直是她和爸爸唯一的梦。我是吃完晚饭离开家的。她送我到家门口,倚在门旁冲我挥挥手,我驮上行李,骑上自行车便走了。天刚擦黑,新月升起,晚雾飘散,四周朦朦胧胧。风迎面打来,很冷,小刀片般直往脖领里钻。我骑了一会儿,不知是下意识,还是第六感官的提醒,回头看了看,竟一眼看见妈妈也走出家门了院子,拐到马路上,向我迈紧步子。我立刻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情。我知道,这一夜,我住进学院,她将孤零零守着两间小屋,听着冷风像走得太疲倦的旅人一样拍打着门窗,她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儿子再次为自己的前程去挤上大学的末班车,妈妈怎么办?我又像10年前为了自己的前程跑到北大荒一样,把妈妈又甩在一边。只不过那次是知识不值钱这次知识又值了钱,我像被风吹转的陀螺旋转着奔波,妈妈呢?她却一样孤寂地守候着,望着我陀螺般旋转着。这一次,她将要熬四年,四年苦苦地等待,等待的是自己的头发更花白,皱纹更深,身体更瘦削。我立刻跳下车,推着自行车往回向她走去。这一刻,我真想不上什么劳什子大学!她却向我摆着手,不让我折回。我走到她身边,她仍然不停地摆着手。她不说一句话,只是摆着手,那手背像枯树枝在寒冷的晚风中抖动。
到学院报到之后,在宿舍里安置妥当。我睡在上层铺,天花板是那样近,似乎随时都有压下来的危险。我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像是被风吹得急遽旋转的风车。望着窗外高高的白杨树枝不住摇动,我知道风越来越大了,便越发睡不安稳,赶紧跳下床跑出宿舍,骑上自行车一路飞快朝家中奔去。当我敲响房门时,听见妈妈叫了声:“谁呀?”我应了声:“是我。”屋里没开灯,只听见鞋拖地的声音,然后看见妈妈掀开窗帘的一角,露出皱纹密布像核桃皮一样的脸,仔细瞧瞧外面,认定确实是我,才将门打开。这时,我发现门被一根大木头死死顶着。这一刻,我真想哭。我知道,她怕。人老了,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吃,不是穿,不是钱,不是病??是孤独。
这一宿,我没有回学院去住,而是和妈妈又守了一夜。我的心再也放不下,那根粗木头时时像顶在我的胸口上。我经常隔三差五地从学院跑回家,生怕出什么万一的差错。妈妈看出我的担心,劝我不要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课,讲她没事,让我放心。我知道,总这样,我和她都得身心交瘁。我想把她送到天津大姐家,又怕她不去。再说人家也是一大家子人,对妈妈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愿去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实在怕我不在这里出什么意外。犹豫再三,我还是试探着对妈妈
讲了。这一次出乎意料之外,她爽快地点点头,就像上次果断地摇头一样。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我:在母亲的心中,只有儿子的事最重要,尤其是儿子的学业,是寄托她同父亲一并的期望。为了儿子,母亲能够做出一切牺牲。为了儿子,母亲在她75岁高龄时又开始了奔波,客居他乡??
小屋锁上了门。我再回家时,小屋里是冰冷,是灰尘,是扑面而来的潮气。只要妈妈在,小屋便决不是这样,小屋便充满生气、充满温暖、充满家的气息。哪怕我再晚回家,小屋里也总会亮着灯,远远就能望见,它摇曳着桔黄色的灯光,像一颗小小跳跃着的心脏??
七
世上有一部书是永远写不完的,那便是母亲。我不能再写下去了,那些喃喃自语,只能留给自己听,留给母亲听。
四年后大学毕业,到天津去接妈妈,我同妻子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她老人家买了件毛衣,订了一瓶牛奶。生活不会亏待善良的人,妈妈的病好了,好得那样彻底,以后再也没有犯过,大姐和我们一样为妈妈高兴。虽然她喝牛奶像喝药一样艰难,总嫌它味太膻,但那奶毕竟使她的脸色渐渐红润、光泽起来。生活,像一只历尽艰辛的小船,重新张起曾经扑满风雨的风帆,家中重新亮起那盏桔黄色如同心脏跳动的灯光。
这几年,我能写几本小书了。那里大都写的是像我母亲一样的普通人。我知道这是为他们,为自己,也为母亲。当街坊或朋友指着新出版书上我的名字和照片高兴地向她夸赞让她辨认时,她会一扬头:“这不是复兴嘛!”然后又说:“写这些行子有什么用,怪费脑子的,一天一天坐在那儿不动地方地写!他身子骨还不抵我呢??”
谁能想到呢?就是这样一个硬朗朗的身子骨,再没犯过其他什么病的妈妈,竟会突然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呢?
她已经86岁,毕竟上了年纪了。她不是铁打的金刚,身体内各个零件一天天老化、锈损。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绝没想到会这样早,这样突然!头一天,她还把自己所有的衣服洗了,连袜子和脚布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择好新买的小白菜和一捆大葱,傍晚站在窗前看着孙子练自行车,待我回家时高兴地告诉我:“小铁学会骑车了,骑得呼呼地往前跑??”谁会想到?这竟会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的话语。第二天傍晚,她却突然倒在床上,任我再怎么呼喊“妈妈”,却再也答应不了??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清早,我走进她的房间,一眼看见床中间放着四个红香蕉苹果,那是妻子放上的。我不大明白为什么要放上这红苹果,却知道那床再不会有妈妈睡,再不会传来妈妈的鼾声了。我也知道那苹果是前两天我刚刚买来的,新上市的,还挂着绿叶,妈妈还来不及尝上一口。我打开她的柜门,看见里面她的衣服一件件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仿佛她只是出去买菜,只是出一趟远门。她没有给孩子留下一点儿麻烦,哪怕是一件脏衣服、一条脏手绢都没有!在她人生灯
盏的油将要耗尽之时,她想的依然是孩子们!孩子们!什么是母亲?这便是母亲!母亲!
而我们呢?我们儿女呢?我们是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老人呢?尤其是如何对待像母亲一们忠厚、善良、从不会讲话又从不多讲话的人呢?每个人的内心都是自己灵魂的审判官。我为此常常内疚,常常想起儿时种种不懂事、少年时的虚荣、对母亲的看不起、长大成人后只顾奔自己的前程而把老人孤零零甩在家中,以及自己的自私和种种闪失??我知道,什么事情都会很快过去,很快地被人遗忘。即使鲜血也会被岁月冲干净不留一丝痕迹,在死亡的废墟上会重新长出青草,开出花朵,而忘记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也会吗?会忘记陪我度过37个年头,为我们尝尽辛酸苦辣的人生况味的母亲吗?不!我永远不会!我会永远记住她老人家的!
我将那些红香蕉苹果供奉在她的遗像前,一直没动,一直到它们全部烂掉。
我的老家在河北沧县东花园村。37年前,妈妈便是从那里来到北京,来到我们身边,把我们抚养成人,与我们相依为命的。在乡亲们的关怀的帮助下,我将她的骨灰连同父亲和我亲娘一并下葬在家乡的祖坟中间。在坟前,我和弟弟跪在那充满粘性的黄土地上,一起将我们两人合写的一本刚刚出版的新书《啊,老三届》点燃。那是我们的祭奠,那是我们的心。纷飞的纸灰黑蝴蝶一般在坟前缭绕着、缭绕着??
1989年12月2日写毕于北京
作文七:《肖复兴资料》800字
肖复兴资料
肖复兴是北京人,于1947年生。1966年高中毕业于北京汇文中学;1968年到北大荒插队;198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现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当过大中小学教师,曾任《小说选刊》副主编。现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已出版50余种书,曾多次获全国及北京、上海地区优秀文学奖。近著有《肖复兴自选集》3卷,《肖复兴散文》艺术卷、情感卷等。
肖复兴是中国八十年代以来创作较为活跃,收获颇为丰厚的作家之一。作者的作品朴实无华,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个看上去颇为平常的故事。而正是在这一系列似乎谁都可能经历过的故事中,作者写出了他对生活的独到观感,写出了人的处境,人的精神渴求,写出了社会在其演进发展过程中的细微变化。
肖复兴的散文创作涉猎范围很广,有有关风土人情、自然境界及音乐艺术的记述作品。在作品中,作者文笔细腻,意味隽永,写出了水之经典、山之精魂、音乐之永恒,引导读者漫游于自由广阔的艺术天地。
肖复兴,曾经当过十年的记者。
他说:“人其实是很脆弱的,伤怀往事,尤其是蹉跎的青春往事,心里的感受无可言说。我知道,无论过去是对是错,是可以伤感,还是可以悔恨,都是不可追回的了。人可以回过头往后看,但路却总是要往前走。过去的路是一张弓,只能弹射得我们向前飞奔,这就是我们无法逃避又不可选择的命运。” 代表作有长篇小说《我们曾经相爱》、《早恋》、《青春梦幻曲》,中短篇小说集《四月的归来》、《北大荒奇遇》,报告文学集《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多梦时节——肖复兴报告文学集》 、《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青春回旋曲》,报告文学《和当代中学生对话》、《和当代中学生通信》。近著有《音乐笔记》、《音乐的隔膜》、《聆听与吟唱》、《浪漫的丧失》、《纸的生命》、《遥远的含蓄》等。曾经获得过全国以及北京上海优秀文学奖多种。《音乐笔记》获首届冰心散文奖。《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向往奥运》、《荔枝》、《银色的心愿》、《寻找贝多芬》等篇入选大中小学课本。
报告文学《海河边的一间小屋》、《生当作人杰》分别获全国第二、三届优秀报告文学奖。
他还写过一篇文章,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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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八:《肖复兴修改》4600字
肖复兴,1947年生,著名作家,原籍河北沧县人,现居北京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1966年高中毕业于北京汇文中学;1968年到北大荒插队;198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现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当过大中小学教师,曾任《小说选刊》副主编。已出版50余种书,曾多次获全国及北京、上海地区优秀文学奖。近著有《肖复兴自选集》3卷,《肖复兴散文》艺术卷、情感卷等。 肖复兴是中国八十年代以来创作较为活跃,收获颇为丰厚的作家之一。作者的作品朴实无华,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个看上去颇为平常的故事。而正是在这一系列似乎谁都可能经历过的故事中,作者写出了他对生活的独到观感,写出了人的处境,人的精神渴求,写出了社会在其演进发展过程中的细微变化。
肖复兴的散文创作涉猎范围很广,有有关风土人情、自然境界及音乐艺术的记述作品。在作品中,作者文笔细腻,意味隽永,写出了水之经典、山之精魂、音乐之永恒,引导读者漫游于自由广阔的艺术天地。
肖复兴,曾经当过十年的记者。他说:“人其实是很脆弱的,伤怀往事,尤其是蹉跎的青春往事,心里的感受无可言说。我知道,无论过去是对是错,是可以伤感,还是可以悔恨,都是不可追回的了。人可以回过头往后看,但路却总是要往前走。过去的路是一张弓,只能弹射得我们向前飞奔,这就是我们无法逃避又不可选择的命运。
它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我们曾经相爱》《早恋》《青春梦幻曲》《青春奏鸣曲》 《戏剧人生》《无处不在》,中篇小说集《远方的雪》《春天去看肖邦》《四月的归来》 中短篇小说集《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她和他们》《北大荒奇遇》《飘散的情思》,报告文学集《海河边的小屋》 《生当做人杰》《仅仅因为漂亮》 《呵,老三届》,还有《肖复兴报告文学选》《青春的骚动》《亚细亚大战》《火的战车》传记文学《天下第一剑》 《达尔文》散文集《雪痕》《情丝小语》《都市走笔》《父亲手记》《今朝有酒》《复兴随笔》《聆听与吟唱》理论集《采访的艺术》《生活和写作的奥秘》等等。
其中值得一提的作品是肖复兴的《早恋》是肖复兴17年前的名作。在2004年8月,肖复兴写于八十年代的作品《早恋》的重新出版还真的是引起了一些争议。研讨会上,专家学者们在对这部作品给予赞扬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些意见。北京教科院家庭教育研究与指导中心主任闵乐夫表示,今天,学生和教师、家长对事物的认识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早恋》固然表现了尊重人性、尊重初恋这种美好情感的内容,但17年后按原生态再版,其中的不足显而易见。比如早恋的社会诱因、如何解决早恋等都展现得不够。他还说,“早恋”本身就不是个规范的概念。在八十年代就提出早恋这个字眼,无疑是非常早的了,这本书我也在读,那么也说说我对这本书的个人看法:
肖复兴新弄出一本《蓝调城南》,书名有点现代的味儿,内容却比前两本格局都要小了许多,他咬定的城南,也就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所说的城南,只占老北京一角而已。但肖复兴要在这螺丝场里做道场,在这城南一亩三分地里精耕细作,看他有什么看家的本领,敢在前人面前耍弄?
400余页89篇文章的厚厚一本书,不仅看出了装帧精美,也看出了肖复兴的精心与认真。肖复兴写了许多书,但看得出这一本除他投入了更多的感情之外(从书中看到他从小在城南长大,才会融入如此浓重的情感元素),还有更多细致查验古籍笔底钩沉的功夫,和深入实地踏查访问居民的印迹。这本书中所写到的那些老胡同老字号老戏楼老会馆以及名人故居,都是先留下了他的足迹,才落下他的笔记。他才能够将老北京城南一隅的从历史地理民俗风情到现在变迁中的城市肌理,勾勒得须眉毕现,生动而不乏味。仅举一例,写同仁堂药铺老掌柜的乐家祖居之地乐家胡同和新开路,他写道:“乐家祖业辉煌的地方,应该是在新开路,乐家胡同只是老掌柜的偏室之地。有意思的是,人们偏偏把这里叫成了乐家胡同……想起“文
化大革命”期间,新开路改名为新革路,乐家胡同改名为同乐胡同,世事沧桑有了一种小孩涂鸦的玩笑感。”笔下举重若轻,却将历史和时代一笔勾勒出来,让人意会和回味。
如果看清末和民国时代的北京城,要看《京师坊巷志稿》和《燕京丛考》,那么看现在的北京城南,肖复兴的这本《蓝调城南》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将三本书对照看,会很有意思,会让读者看到城南在这一百多年来变化的轨迹清晰而发人沉思。
这本书中不仅配有肖复兴拍照的照片,还有他画的速写。肖复兴会画画,在他的前一本书《黑白记忆》中就见识过了。这本书中的画有了进步,但这不是我感兴趣的主要点,主要的是,他画的这些关于老北京的地方,画的时候还在,现在已经没有了,比如致美斋、铁山寺、长春堂老药店、朱彝尊故居……他在书中不止一次感叹:“我笔的速度赶不上拆的速度”,这让这本书的时态感格外醒目,显得别致,留下的这些画也有点历史存照的意义了。 看书的自序,看到这本书肖复兴前后写了两年半。为一个地方、一本书,肯于破费两年半时间的作家,如今已经不多了。这便和那些如今只是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就可以周游世界,而且没到那个地方也可以倚马可待写得天花乱坠的书,拉开了距离。也许,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让我把这本书看了下去。
他的作品还是蛮有深度的,具备了我们有的同学对文学作品思想内容和品位方面的要求。 肖复兴是中国八十年代以来创作较为活跃,收获颇为丰厚的作家之一。作者的作品朴实无华,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个看上去颇为平常的故事。而正是在这一系列似乎谁都可能经历的故事中,作者写出了他对生活的独到观感,写出了人的处境,人的精神渴求,写出了社会在其演进发展过程中的细微变化。
《其实奥运会已经开始》
作家肖复兴的体育情缘很深,当过十年的体育记者,采访过奥运会、亚运会、国际友好运动会和一些世界单项锦标赛,和国内外不少运动员有过直接接触。《其实奥运会已经开始》配有近百幅体坛明星的精彩照片,丰富多彩,夺人眼目,而亲历性是该书的最大特点。 肖复兴是新时期最早进行体育题材创作并卓有成绩的作家之一,他30年坚持体育文学的创作,直至今日,值得尊敬。《其实奥运会已经开始》中书写的当今体坛风云人物刘翔、姚明、王治郅、罗雪娟,以及宿将容国团、李富荣、年维泗、郎平、李宁、童非、马燕红、伏明霞、高敏……还有一些国际上的体育明星,包括瓦尔德内尔、刘易斯、布勃卡、乔丹、奥蒂等50余人,均以作家独特的视角,真实细腻地描摹了他们的起伏命运、跌宕人生和内心的丰富世界与沧桑故事,展现了运动员们在赛场上无法见到的另一动人侧面。读《其实奥运会已经开始》,会让读者感受到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体育史,那些一代代运动员教练员的艰苦奋斗、非凡贡献,让体育走到今天,能够使读者对于北京奥运会增加一份新的认知、感想和感情。
对于体育的书写,肖复兴富于激情,又具有文学的功底,曾经在《新体育》《体育博览》等报刊开设专栏,拥有广大读者。他的作品《向往奥运》《银色心愿》《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剑之歌》等曾经被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文,改编成电影,或翻译到国外,并连续两次获得全国体育报告文学一等奖以及北京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继母
那一年,我的生母突然去世,我不到8岁,弟弟才3岁多一点儿,我俩朝爸爸哭着闹着要妈妈。爸爸办完丧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他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回来了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大的小姑娘,爸爸指着她,对我和弟弟说:“快,叫妈妈!”弟弟吓得躲在我身后,
我噘着小嘴,任爸爸怎么说,就是不吭声。“不叫就不叫吧!”她说着,伸出手要摸摸我的头,
我拧着脖子闪开,说就是不让她摸。
望着这个陌生的娘俩儿,我首先想起了那无数人唱过的凄凉小调:“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有娘呀??”我不知道那时是一种什么心绪,总是用忐忑不安的眼光偷偷看她和她的女儿。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来不喊她妈妈,学校开家长会,我硬愣是把她堵在门口,对同学说:“这不是我妈”。有一天,我把妈妈生前的照片翻出来挂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以此向后娘示威,怪了,她不但不生气,而且常常踩着凳子上去擦照片上的灰尘。有一次,她正擦着,我突然地向她大声喊着,“你别碰我的妈妈”。好几次夜里,我听见爸爸在和她商量“把照片取下来吧?”,而她总是说“不碍事儿,挂着吧!”。头一次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但我还是不愿叫她妈妈。
孩子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大人的心操不完。我们大院有块平坦、宽敞的水泥空场,那是我们孩子的乐园,我们没事便到那儿踢球、跳皮筋,或者漫无目的地疯跑。一天上午,我被一辆突如其来的自行车撞倒,我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立刻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大夫告诉我:“多亏了你妈呀!她一直背着你跑来的,生怕你留下后遗症,长大可得好好孝顺呀??”
她站在一边不说话,看我醒过来伏下身摸摸我的后脑勺,又摸摸我的脸。我不知怎么搞的,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了。
“还疼?”她立刻紧张地问我。
我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
“不疼就好,没事就好!”
回家的时候,天早已经全黑了。从医院到家的路很长,还要穿过一条漆黑的小胡同,我一直伏在她的背上。我知道刚才她就是这样背着我,跑了这么长的路往医院赶的。
以后的许多天里,她不管见爸爸还是见邻居,总是一个劲埋怨自己“都赖我,没看好孩子!千万别落下病根呀??”,好像一切过错不在那硬梆梆的水泥地,不在我那样调皮,而全在于她。一直到我活蹦乱跳一点儿没事了,她才舒了一口气。
没过几年,三年自然灾害就来了。只是为了省出家里一口人吃饭,她把自己的亲生闺女,那个老实、听话,像她一样善良的小姐姐嫁到了内蒙,那年小姐姐才18岁。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天,天气很冷,爸爸看小姐姐穿得太单薄了,就把家里唯一一件粗线毛大衣给小姐姐穿上。她看见了,一把给扯了下来“别,还是留给她弟弟吧。啊?”车站上,她一句话也没说,是在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向女儿挥了挥手。寒风中,我看见她那像枯枝一样的手臂在抖动。回来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叨叨:“好啊,好啊,闺女大了,早点寻个人家好啊,好。”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儿,不知道她一路上叨叨的这几句话是在安抚她自己那流血的心,她也是母亲,她送走自己的亲生闺女,为的是两个并非亲生的孩子,世上竟有这样的后母?
望着她那日趋隆起的背影,我的眼泪一个劲往上涌,“妈妈!”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了她,她站住了,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又叫了一声“妈妈”,她竟“呜”地一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多少年的酸甜苦辣,多少年的委曲,全都在这一声“妈妈”中融解了。
母亲啊,您对孩子的要求就是这么少??
这一年,爸爸有病去世了。妈妈她先是帮人家看孩子,以后又在家里弹棉花,攫线头,妈妈就是用弹棉花攫线头挣来的钱养我和弟弟上学。望着妈妈每天满身、满脸、满头的棉花毛毛,我常想亲娘又怎么样?!从那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们家的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但是,有妈妈在,我们仍然觉得很甜美。无论多晚回家,那小屋里的灯总是亮的,桔黄色的火里是妈妈跳跃的心脏,只要妈在,那小屋便充满温暖,充满了爱。
我总觉得他的心脏会永远地跳跃着,却从来没想到,我们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妈妈却突然地倒下了,而且再也没有起来。
妈妈,请您在天之灵能原谅我们,原谅我们儿时的不懂事,而我却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忘记,却永远不能忘记您给予我们的一切?? 世上有一部书是永远写不完的,那便是母亲。
读过这篇文章真的感觉很真实又感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对继子女较好的父母也许真的不多吧,造成了现在继母比较尴尬的地位。
作文九:《肖复兴来信》700字
文汇读书周报:
前几天读到贵报记者采访胡中行先生的文章《让古典诗词深入国人血脉》。因为我自己喜欢古典诗词,所以特别留意了这篇采访记。稿子写得很深入,也很全面。关于对央视的《中国诗词大会》节目,以及古典诗词与今天的现实生活和情感、阅读和写作的关系,胡教授的很多观点,我都非常同意,并且颇受启发和教益。特别是他提出的“游刃诗内”的门槛问题,“功夫诗外”的好坏问题,我以为提得非常有针对性,对于今天阅读和学习写作古典诗词特别是格律诗,尤其贴切重要。胡教授所提出的现代语言在格律诗中的运用,需要消化和磨合的过程,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也都是行家之言、知味之言。
我也有一点不满足。在贵报这篇采访记里,胡教授说:“如果一个人的作品放在古代名家的集子里分辨不出,那绝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那是在拾古人的牙慧。但是反过来,如果作品里充斥着电视机、伊妹儿等新名词的话,那也绝不是成功之作。”胡教授前半截的话无疑是对的,但是,后半截,关于在今天写作古典诗词中运用新名词包括俗语俚语,我觉得需要讨论和探索。启功先生的咏史词:“大本糊涂流水账,电子机,难得从头算。”就直接用了电子机的新名词。荒芜先生的牛棚诗:“听猿实下伤心泪,斗鬼欣闻滚蛋声。”干脆直接用了骂人的不雅之词。聂绀弩先生的“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烹半碗油”,红烧肉、黄豆芽都是俗语。流沙河先生的“狱中陈水扁,楼下赖汤圆”,更是用了陈水扁和赖汤圆的现代词。现代新名词和俗语俚语入古典诗词的写作,该如何把握其中的度,该如何做到如胡教授所说的“消化和磨合”。可能限于篇幅,关于这个问题,胡教授没有进一步展开,我感到有些不大解渴,还希望日后有机会贵报能继续采访胡教授,相信他还有很多真知灼见。我们需要如胡教授这样的行家为我们进一步深入答疑解惑。
这是我读完贵报采访记后的一点感想,不见得对,聊供参考。谢谢贵报的采访记,也替我谢谢胡教授。
肖复兴
2017年2月26日于北京
作文十:《叶圣陶 、肖复兴》2200字
叶圣陶 (1894,1988) 现代作家、儿童文学作家、教育家。原名绍钩,字圣陶,主要笔名有叶匋、圣陶、桂山等。江苏苏州人。1907年入苏州公立第一中学堂,1911年毕业后任10年小学教师。1914年开始发表了10余篇文言小说,1919年加入新潮社,1921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在20年代陆续出版了《隔膜》、《火灾》、《线下》、《城中》、《未厌集》等短篇小说集,以及长篇小说《倪焕之》。早期小说大多描写知识分子和小市民的灰色生活,代表作品如《潘先生在难中》等;后转向摄取与时代斗争有关的重大题材,如《夜》、《倪焕之》等,较为深刻地反映了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前后的社会现实。他的小说呈现出朴实冷隽的艺术格调。“九?一八”事变之后,积极参加爱国抗日活动,发表了《多收了三五斗》等著名的短篇小说,技巧日臻圆熟。抗日战争爆发后,辗转到四川工作和生活,写作以散文和文艺评论为主。主要散文集有《脚步集》、《未厌居习作》,《西川集》,《小记十篇》等。他的散文感情朴实,意趣隽永,语言洁净,大多具有厚实的社会内容。《藕与莼菜》、《五月卅一日急雨中》、《牵牛花》、《春联儿》等是他散文中各具特色的名篇。
叶圣陶还是中国现代童话创作的拓荒者。童话集《稻草人》展现了劳动人民的苦难,但有时气氛显得低沉和悲哀,稍后的童话集《古代英雄的石像》着重表现人民群众团结抗暴的集体力量。他的童话构思新颖独特,描写细腻逼真,富于现实内容。鲁迅说,叶圣陶的“《稻草人》是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的”(《表?译者的话》)。
叶圣陶从1921年起在上海、杭州、北京等地中学和大学任教。1923年起从事编辑出版工作,曾任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编辑,主编过《文学周报》、《小说月报》、《中学生》等多种重要刊物,发现、培养和举荐过巴金、丁玲、戴望舒等作家。他还出版不少诗集、评论集和论著,编辑过几十种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致力于文化教育的领导工作,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教育部副部长、中央文史馆馆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
肖复兴北京人,198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曾到北大荒插队6年,当过大中小学教师10年。现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报告文学集、散文随笔集和理论集80余部。近著有《音乐笔记》《音乐的隔膜》《聆听与吟唱》《牧神午后》《纸的生命》《遥远的含蓄》《感动于一个苹果》等。曾经获得过全国以及北京上海优秀文学奖多种。《音乐笔记》获首届冰心散文奖。
想起叶圣陶和叶至善
一个熟悉的老人,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就是叶圣陶先生。其实,我和叶老先生只有一面之缘,我能够找他麻烦他老人家吗,我读初三的时候,因为一篇作文参加北京市作文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叶老先生曾经亲自批改过这篇作文,并约请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到他家作客。只是见过这样一次面,好意思打搅人家吗,况且,又正是在**,老人家是在被打倒之列,不是给人家乱上添乱吗,但是,我不死心,最后,我从那10篇文章中挑选了其中的第一篇《照相》,寄给了叶圣陶先生的长子叶至善先生。当然,这更有些冒昧,因为我只是在初三那年拜访叶圣陶先生的时候见过叶至善先生一面,他只是在我进门的时候和我们打了一个招呼,送我们走进叶圣陶先生的房间而已,甚至我们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但我知道他那时候是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社长兼总编,是一位自1945年就开始在开明书店工作的经验丰富的老编辑,也是一位有名的作家,他和叶至诚、叶至美三兄妹合写过《三叶集》一书,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看过他写的科幻小说。跑了18里地,把信和稿子寄出去了,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温暖的回信
没有想到,我竟然很快就接到了叶至善先生的回信。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我们的信件都是邮递员从场部的邮局送到队部,我们再到队部去取。那天黄昏,是小尹从队部拿回来信,老远就叫我的名字,说有我的信,到那时我也没觉得会是叶先生的回信。接过信封,看见前面的是陌生的字体,下面一行却是熟悉的发信人的地址:东四八条71号。我激动得半天没顾得上拆信。我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只是一个倒霉的插队知青,天远地远的,又在那么荒凉的北大荒,叶先生竟然那么快就给我回信了。许多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就这样发生了。
说来也巧,那时,叶至善先生刚刚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暂时赋闲在家,正好看到了我寄给他的文章。他在信中说他和叶圣陶老先生都还记得我,他对我能够坚持写作给予很多鼓励,同时,他说如果我有新写的东西,再寄给他看看。我便立刻马不停蹄地把10篇文章中剩余的篇章陆续寄给了他。他一点不嫌麻烦,看得非常仔细认真,以他多年当编辑的经验和功夫,对我先后寄给他的每一篇文章,从构思、结构,到语言乃至标点都提出了具体的
意见。我修改后再把文章寄给他,他再做修改寄给我,稿件和信件的往返,让那个冬天变得温暖起来,我的写作来了情绪,收工之后点亮马灯接着写,写好之后接着给他寄去,然后等待着回音,成了那些日子最大的乐趣和动力。他从来没有怪罪我的得寸进尺,相反每次接到我的寄去的东西,都非常高兴,好像他并没有把我对他的麻烦当成麻烦,相反和我一样充满乐趣。每次看到他把稿子密密麻麻地修改后寄给我,在信中总会说上这样的一句话:“用我们当编辑的行话来说,基本可以‘定稿’了。”这话让我增加了自信,也让我看得出他和我一样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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